越莳眸光乍深,再无言语,侧过头去遥望沧海,眉目笼了淡淡薄翳。

    他从前寄居千重时,受了委屈每每比此时模样更甚,什么也不说,嘴唇轻抿,眼眸微垂,一副千言万语只默默的神色。其实也无须他多言,对头自会被师长训个狗血淋头。我对底下弟子恩怨争斗极少理会,也懒得说破,只在哪个倒霉蛋撞到法剑堂手里会打两句圆场。每当这时,越莳便主动为对头求情,待无人时又倚上红枫,良久不语。

    他去靠他的树,我自在室内翻阅道典,渐渐神我两忘,直到一只手伸来压上书页间,越莳默默到来,一双眸子盯着我瞧,轻轻道:“师兄莫非在生我的气么?”

    我拂开他的手,奇道:“何出此言?”

    越莳叹气,“你为曾师兄说话,也不帮我。”

    我要不讲两句情,姓曾的小子非被法剑堂当场抓走不可,言辞争锋何至于此。他既明知此节,又何须当面点破,便只低头去看书。

    越莳低声求恳:“那以后我都让他们。只要师兄你高兴就好。”

    和这家伙一比,池子里几棵乌莲那是像雪一样的白,我不免发笑,抬眼道:“没有的事。”

    越莳撞见我笑容,略略怔然,眼底沉沉的渗进晦涩,“师兄我……”

    我打断他,看着他眼睛道:“各人经历不同,道途各异。既入山门,俗世对错便再也不值一提,我无任何责怪之意。今日之事,不过是身为千重大师兄的本分罢了,与私宜好恶无关。”

    越莳不语,良久方喃喃道:“我却希望师兄能为私宜让一步,是痴妄么?”

    我视线重又回落白纸黑字间,权做不闻。

    说来也怪,我与山门上下交情都极好,然而亲近的师弟师妹门中风评却奇差,半点我的精髓也没继承。顾惜崇是这般,越莳是这般,归苡也是这般,便是他们彼此关系也是恶劣至极。我就曾亲眼见归师妹一剑削掉越莳头巾,出剑之速之利令人叫绝。

    越莳面上瞬间闪过森然之色,眼底亮光一闪,欲要动作,似忽见我在树下负手望来,目光刹那缩回,双手垂于两侧,沉声道:“归师姐何意?”

    归苡哪里还是那羞怯怯的小姑娘,整个人鲜明锐利得如同她手中之剑,清声道:“少来惺惺作态!你要讨师长们关心尽管讨去,不许拿我千重弟子做筏!再让我撞见今日之事,你掉的可就不是头巾了!”说罢轻咤一声,御剑而去。

    我虽早知归师妹乃绝代天骄,然而她在我这个师长面前向来舌头打结,不意竟进境如此,适才一剑已尽得复始剑精髓,不免欣慰,目送她身影消失云间,唇边隐隐露出笑意,待回眼去看越莳,见他人在山风之中,衣袍飒飒飘飞,面容隐在散落黑发间,再也分辨不清。

    此刻他神情一如当初,我亦再度掏出书本,重新陷入奇侠传的故事中去,毫不抬眼,不觉身旁时光流逝,人物已换。

    接下来几日邹隽之始终与人下棋,却始终再未有新人斩虚登船。待第三日日落时分,白船在海心停落,冰人使者立于桅杆之下,腰间冰剑剔透流光。他目光从数位船客面上缓缓流过,忽道:“沉石岛将至。”话音方落左臂忽扬。他手臂到处素帆收束,同时白船咯咯发出轻响。

    我身形一轻,刹那间无数白云自眼前穿过,待再定睛时,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处全然不同的界域。

    头顶再无碧空,唯有银河如绸横跨穹窿,群星闪烁其内,似万斛珍珠洒缀。

    周侧白雾淼茫,星光中隐隐可见青岭迤逦,山瀑奔流,更有无数亭台楼榭分落其中。

    而足下云海涛涛,云朵聚散离合间,蔚蓝沧海渺远如一副小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