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君结结实实地睡了一觉,自讨伐天心宗伊始至今,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也从来没有睡的这般长久。意识沉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却丝毫感觉不到往日的焦虑,倒有一种放下了一切的舒畅感。  这期间,好像只过了数日,又好似过了数月,甚至过了数年之久。在这漫长的沉睡之中,他的思绪不受约束,幻想着各种千奇百怪的事情,也曾梦到过无数荒诞不经的梦,但每当场景跳跃的一瞬,那些曾梦见过的事又会被彻底地遗忘。  除了一个梦。  那个梦,已经很模糊了,但他清晰记得的是,他在那个梦中看到了一场火,那灼灼升腾而起的火,又像极了一只展翅高亢的凤,呼啸燎原。  在那个梦中,他瞪着眼睛望着那只火凤,眼中已容不下他物。  墨君醒了过来,发觉自己正躺在一间别致的小筑内,一旁躺着的还有那柄通体雪白的踏雪剑。  而在此时浑浑噩噩之际,他脑海中最先想到的,却还是梦里的那场火。那清晰的画面犹然跃动于眼前,仿佛这曾是真实存在过的火,是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  墨君目光呆滞,良久过后,他方才自嘲般地笑了一声。  庸人自扰。  随即他使劲地甩了甩脑袋,将那昏沉纷扰的情绪抛去,深吸一口气,沉眉敛目。  他开始审视自己当前的处境。  墨君还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眼中所见到的最后一幕,是柳芊芊哭肿了的双眼,这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此处是何地?  墨君起身,身体各处随即传来一阵隐隐的刺痛,仿佛在提醒着他一件事,重伤未愈。不过这些对于墨君而言不过小事,只要有口气在,他便能挥的动手中的剑。  他收起踏雪,快步向房间外走去。  行至大堂前,墨君心中疑虑更甚,此等雅处,为何连一个人都没有?  忽然他的视线被厅堂正中一幅字所吸引,只一眼,便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仔细思索片刻,便忆起这幅字正与那日在吕府中所见别无二致。  白净的宣纸之上,“无为”二字一笔而下,飘逸洒脱,极具韵味。  而墨君也记起了那日吕不鸣曾告诉过他,这字出自何人之手。  “清风阁,孔温。”  墨君轻声将这名字念了一遍,转身行出堂外,登时一片美景尽收眼底。  墨君情不自禁地赞叹了一声。  此处之景与那断崖峰峰顶极为相似,但此间却多了驻足于花海之中的丹鹤,平添了几分高雅与悠远;若说那断崖峰峰顶桃花胜雪,那此处便终日都燃着火。  “这里是清风阁?倒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墨君这般感叹着,目光随之投向了更远的地方,将这山中的一切眼尽揽眼底。  墨君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任凭清风拂面。  “大将军好生雅兴,今夜得以一窥大将军风采,在下心中惶然,实是自愧不如啊!”  不多时,一声爽朗的大笑声自峰谷间荡起,墨君眯起狭长的眸子,斜眼循声望去,便见一青衫俊雅之人缓缓向他走来,一手还拎着只葫芦,边走边往嘴里灌酒,以至眼神微醺,脚步摇晃。  墨君明知故问道:“阁下是?”  青衫男子面对着这名年纪比他小的墨君,丝毫没有架子,反倒是像与一名阔别多年的朋友交谈般熟络自在,“在下孔温,大将军

    ,幸会!”  墨君表面波澜不惊,心中暗存一丝警惕,他只是冷眼盯着那孔温,没有回应。  果真是孔温,那位传闻中的天梁星。  墨君与这人本该早就见过面的,怎奈当日讨伐天心宗时,孔温因故缺席,两人便错过了见面的机会,这件事倒成了墨君心中的一件小小的遗憾。但他怎么也料想不到二人真正相见时,会是如今这般场景。  受困于清风阁,他为座上客,自己为阶下囚?  孔温走上前来,笑眯眯地打量墨君一番,接着便如猜到了对方的心思般笑道:“大将军不必如此谨慎,在下若有害你之心,你又如何在此安然与我交谈呢?”  墨君忽觉一种隐隐的压迫感,他皱起眉头,欲与对方划清关系:“我早已不是什么大将军了。”  孔温面带戏谑反问道:“若不是大将军,那你要以何种身份自居呢?”  墨君被他问的一愣,随即沉默了下来。  孔温又放声大笑,接着便引墨君往轩内走去,同时这般说道:“大将军,屋外风大,进来饮一杯热酒吧。”  墨君一时有些捉摸不透这人了,他思虑片刻,终决定跟上,看看这天梁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孔温落座,向墨君摆了个“请”的手势,待对方也坐下后,便从自己面前的茶杯里双手举起一只向墨君递了过去,面带微笑地说道:“大将军,此酒尚温,且已酝酿许久,正是入口之时。”  墨君接过茶杯,指尖触碰这青瓷杯壁时,便能清晰地感觉到表面传来的温热。但他没有饮酒,而是仔细地端详起这小巧的茶杯。方才孔温那一句话,墨君似乎从中听出了弦外之音。  孔温见状又是一笑,他举起茶杯将杯中温酒一饮而尽,接着眯起眼睛,笑吟吟地问道:“大将军不饮酒,莫非是心中有惑?”  “不,我只是不喜饮酒罢了。”墨君一手握着茶杯把玩,也回以一个温润的笑容,“我向来喜欢饮茶,只可惜这上等的茶杯,杯中盛的却是酒。”  孔温抚掌大笑起来:“巧了,在下也喜欢茶,只是这酒乃是远方朋友所赠之极品,不饮可惜,故此才分享与大将军,还望大将军勿怪!”  墨君闻言,目视其良久,接着眨了眨眼,便拆穿道:“你只说你喜欢茶,却没说过不喜欢酒。”  孔温原本那随意轻浮的表情登时凝固在脸上,随即笑容尽敛,目光变得呆滞。他叹了一声,语气满是惆怅:“酒,我已经很久都没喝过了。”  “大将军,相见恨晚。”  而在这时,墨君方才拱手予以回应:“孔公子,幸会。”  孔温重展笑容,他伸了个懒腰,倚卧在席上,一手托着脑袋,一手又从腰间取下那只葫芦,向嘴里倒去,边倒边含糊地说道:“可惜,大将军你醒来的晚了些,不然还能见到大小姐一面。”  墨君自知对方口中的“大小姐”乃是柳芊芊,心中惊讶之余,也不禁有些黯然,“果真是大小姐送我来此……”  孔温旋即稍挺起身子,话中带刺:“那是自然,从成州到雷州,从断崖峰到敬仙山,也不知她一个小姑娘是怎么把一濒死之人活生生带到这里的,唉,在下见到大小姐时,实是被其感动的涕泗横流。”  墨君顿时汗颜。  孔温摊掌道:“大将军心虚恐慌,身如坐毡,汗如雨下,当饮一杯温酒壮胆

    !”  墨君擦了一把额间的汗水,仰面一口闷了手中那被他把玩了许久的温酒。  孔温见他狼狈模样,眯眼笑问:“大将军,这酒味道如何?”  “苦,涩,辣。”墨君表情痛苦地咳了几声,随后才接着道:“但其后,却回味无穷。”  孔温用力一拍大腿,“大将军果然上道!烈酒当是如此!”  墨君苦笑:“有感而发罢了,我终归是不喜饮酒。”  孔温眨了眨眼睛,对此不置可否,接着便自饮自酌起来。  墨君沉下心来,凝目望向孔温许久,见对方丝毫没有先开口之意,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茶杯推还至对方面前。  “孔公子,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孔温侧过脸来,见墨君一脸正色,终也才正经起来。他摆好身子端坐,脸上浑然不见方才醉醺之色,仿佛先前饮下的烈酒,不过一壶清茶而已。  “大将军勿怪,在下只是仰慕大将军许久,想趁着这最后的机会,与大将军好好地聊一聊,以了余生罢了。”孔温低头拱手,竟真诚地道了声歉。  此言一出,倒是令墨君愣住了。  “你……”  孔温似是料到了墨君想说什么,当即出声打断道:“大将军,你……想知道什么,或者说……想确认什么亮话?”  墨君收回方才那一瞬的情绪,面上表情也随之凝结,他道:“紫金匣子,是清风阁布下的陷阱?”  孔温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头道:“不是清风阁,是我。”  墨君一愣,再道:“那晚,我曾见到了那个匣子。”  孔温笑了一声:“当然,那匣子确实存在,也确实是柳宗主之物,而且……在下还知道那匣中所藏,究竟是什么。”  墨君忽地陷入了沉默。  良久过后,他方才开口:“大秋会,亦是陷阱?”  “不错。”  “你早就知道当年的逍遥堂乃是清风阁与荀门联手所灭?”  孔温再次纠正道:“是荀无意与孟子度所灭!”  墨君一滞,心中的某种预感也愈发的强烈,他沉吟道:“你如此做,是想要灭了整个四海盟?甚至包括……”  “清风阁?”  孔温终于大笑起来,就像他今夜最初见到墨君时那般飘逸洒脱,尔后,他不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大将军,你想听故事吗?”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