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夜最深的时候,在浓密的云层下,那朵钢的花还在绽放。

    斛连惊异于这支南朝军队的韧性,但南人常说渺小的虫子企图阻挡滚滚车轮,他的敌手现在也正是如此徒劳地阻拦右符离庭的前进。南人再也没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击,一百多匹狼把他们牢牢围困在圈子里,其余大量的同罗骑兵则从容地越出壶嘴坳。为了防止误伤驯狼,斛连甚至没有下令放箭。

    钢的花在极暗的天色下寒光闪烁,伴随着同样闪动的绿眼睛。在打马轻快地越过这朵花的同时,斛连举鞭向前,纵声长哨。

    他要追上那匹夜色中脱逃的白马,斛连猜测马上是那位南朝的将领。他立下过誓言,要把那人的头颅送到右符离的面前——

    但突然间,他的眼底被一团光焰照亮。在同罗骑兵突破山阵的正前方,不到一里外的壶嘴坳口,极夜中突然亮起一道光,然后火头就一下蹿起——那里居然堵上了大量的枯枝稻草,只在不到一息的功夫,就蔓延成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墙!

    “不可能!”斛连惊骇地打马突前。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火,它是活的,正带着奇怪的臭味,从高地上向他们缓慢地流淌下来。四周的气温高得异乎寻常,离着半里有余,已经烤得人脸生烫,连骏马的鬃尾都在焦热的空气中微微蜷曲。

    没有人能突破这样灼热的焰浪,骑兵队伍不得不折返身向隘口回返。大片的马群时聚时散,像是流动的水银,火在它们后面缓慢而坚定地追逐着,把马群映衬出浓黑与炽红的剪影。南人没能夺回毕里,但他们拿下了这场阻击战,斛连不得不懊丧地承认这一点。这南人将领率军纠缠两个多时辰,击杀骨咄禄,再加上这场大火,已经阻断了他们追击的希望,失了斗志的同罗孤军继续深入南人腹地,实属不智。

    他突然惊了一下,在火流的最末端狂奔回来的,是一匹雪一样白的骏马!

    “怎么会?”他诧异地想。连它也没有越过火墙!他本以为它会逃到火的另一侧,将它的无数同类留在身后。但它居然返回来了,又向着那朵钢的花投身而入——南人究竟在想什么?

    “韩将军!……”马背上年轻的声音撕裂般长声叫。“属下……有辱使命……”

    白马斜斜地奔了回来,雷羽一手环抱马颈,另一手兀自挎着角弓。血流水一样淌下去,在马蹄后曳出一道长线。

    “火油呢?萧定呢?”

    “他们把火油……全都浇在壶嘴坳口……”雷羽的声音不甚连贯。角弓跌落在尘埃。“点着了……”

    远处的火流燃烧着,熊熊焰影倒映在韩亦昭的瞳孔里。在这灼热的气浪中,他仿佛身处冰窖。

    区区火油,连他都能想得到,萧定怎么会不记得?那火油早就被布置在他背后,作为最后一道防线。对于他的殊死抵御,萧定从来就没有信任过。

    在他和他的同袍在这里战斗,流血,死去的时候——萧定点燃了火油,把他们当成了弃子!

    韩亦昭茫然地抬头去看天空中那只飞起的孔明灯。现下他终于明白这东西只是虚假的安慰,为了哄着他在这里浴血奋战,哄着他去死……

    可笑他居然信任了他……他居然以为会有援军!

    雷羽还在努力从外面冲进来。白马畏惧狼群,无论他如何催促夹腹,始终在圈外退缩。

    “别回来!”雷廷益目眦欲裂。“走!走——”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夺过一支长枪,向着追逐白马的一匹灰狼投了出去。

    一声闷雷炸响,整个枪阵自他夺枪的这一丝空隙处开始崩溃,钢的花瓣片片撕裂。第一匹驯狼越过了枪圈,面对这些热腾腾的血食,它们整夜垂涎欲滴。即使火还在逼近,它们也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