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听了,心里有了计较。跑去村里针线活儿最好的婶子那里磨了大半年,终于拜了师,开始学刺绣。又过了大半年,月娘靠做绣品能卖得一点钱了。她拿回家里,她的爹、她的娘,两个人第一次齐齐冲她笑了……”
人群里有人想到那腰间不盈一握的月娘,心里酸涩起来。原来,是饿出来的细腰……
“为了她爹娘的那一抹笑,接下来的五年里,月娘日也绣、夜也绣,眼睛都快熬坏了。一批批的绣品卖出去,一串串铜钱换进来。他们这个家,靠着月娘的一双手,总算是有了起色,成了村里的大户。纵使她爹她娘把持着她赚来的银子,月娘没有怨言。她乐意看到自己赚来的钱被爹娘花在她那个弟弟上,她乐意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容!”
“可是人心怎么会满足呢?有一天,月娘的娘拉住她刺绣的手,告诉她,给她寻了一门亲事。月娘一惊之下,心里又有些欢喜:爹娘到底还是关心她的!然后,她娘告诉她,镇上的大户要娶个小妾,嫁过去就是吃香的喝辣的,以后和他们这种泥腿子是彻底不一样的人上人。月娘虽从没有想过要当大户人家的妾,可想想爹娘也是为了让她过好日子,就含羞带臊地应了。没想到啊……”
“白天应的,夜里就听到爹娘背着她在说话。她爹说,虽说是个没把儿的,到底还有点用!等八十两银子一到手,就能给儿子娶上媳妇了。她娘倒是哭了一声,说自己女儿命苦,小小年纪就要陪着八十三岁的老头子一起死。她爹就叱骂道,什么老头子!那是咱家的救星!若没有他,就月娘那小蹄子任你卖到妓院当窑姐儿都赚不到八十两!若不是自己消息灵通,他们家就要错过这天大的好事了!”
长吉呵呵一笑,看向围观众人:“让自己女儿去死,月娘他爹说这是天大的好事!月娘不想死,她就哭求她爹她娘。她爹就动手打她,她娘就抱着她一起苦,然后让她听话!就这样,月娘一碗子砒霜毒死了自己。死了也没得个安生,毕竟没拿她换来银子。她爹她娘还有她一直赚钱养着的弟弟,咒她骂她,木板一钉,郊外一扔,没几天棺材就腐烂了,被那葛全给盯上了。葛全夜里摸了黑来,对着月娘的尸体说了一通情啊爱的,强要了尸体……”
“呸!畜生!”
“死不足惜!”
“奸尸这种灭良心的事,祖上无德!”
人群里骂声不断。
乔县令又是叹息又是愤恨又是忧愁。
葛全倒是面无表情地坐着,好似被骂的人不是自己。
“……月娘以为自己遇上了好人,至少是心疼自己的人。虽然已经成了鬼,但还是心动了。她跟上了葛全,初时葛全还害怕,后来发现她是那个‘乖乖请吃酒’的‘乖乖’,就安心了。他让月娘跟在他的身边,就做他的‘乖乖’。白天黑夜,他们都呆在一起。月娘告诉葛全,将她尸身上穿的嫁衣心口处缝着的那粒珍珠取下,随身携带。这样不管葛全在哪里,她都可以即刻感知到、找到他。葛全答应了。那一段时光,是月娘身前死后最幸福的日子。直到……”
长吉话音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直到什么?”乔县令开口。
隶持之冰眸轻轻一动,抬起手捏诀,安抚翡翠玉环突如其来的躁动。
长吉的魂魄之前被隶持之收进翡翠玉环中,隶持之没有封住他的五感,所以他自然将月娘受审那一段听得仔细。此时,他恨恨看了一眼葛全,才开口继续道:“直到,有一天葛全突然从南京消失了。月娘也再也没有感应到自己那粒珍珠。她在南京城游荡了数月,到前天夜里,她突然感应到珍珠,于是来到了我们舒城九井镇。葛全邀她喝酒,邀她上自己的身,说是要长久和她在一起,要知晓她所有的过去,以后好好心疼她……”
长吉停了下来,他瞪向葛全:“后来,葛全又一次不见了。不过这次,月娘靠着那顶帽子上的珍珠,找进了我的屋里……月娘从我身体里出来,才发现我不是葛全。她寻人心切,立刻就走了。我却大哭起来,为了一个我不认识的月娘她那么悲惨的一生!为了她,明明死了成了鬼了,还要被男人欺骗!我,我越哭越伤心,渐渐的,我喘不过气来。我突然心里头浮现了一个念头,我不想活了!”
冷练如听得仔细,在听到那句“不想活了”,睫毛轻颤。单单为了月娘吗?倒是难得见到这般柔肠的男子……
“你!”乔县令厉声打断,喝道,“刘长吉,你竟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就要自尽?!你将你的家人置于何地啊!你的父母生养你一场不容易,若知道你这般轻看自己的性命,该有多伤心!”
李捕头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大人,刘长吉自小父母双亡,自己一人带大妹妹。”这小伙子,命也是够苦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