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杨嗣昌统率的官军完成合围的前一天晚上,一队闯军冲进了衡州城内。除了孙可望统带的三百人外,还有上千从攸县逃来的难民。

    目前衡州城内是田虎主事。王瑾事先指示过他们,长沙可以放弃,但是衡州不能丢。衡州一失,官军将沿着湘江和耒水这两条航道深入湘南腹地,造成巨大的破坏。一旦让他们冲到郴州和广东兵会合,就会将井冈山和湘南的闯军切割开来,并直攻湘南起义的发源地临武、蓝山。

    闯军的基本方略是避免打阵地战,用运动战打击敌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每一处根据地都不守。井冈山、仓禾堡这两处是要力保的,这两个地方位于山区,地形险要,用少量的兵力就可以抵挡大量官军,而且是闯军经营最久的地方,甚至有了简单的军工生产,一旦丢失损失太大。

    因此,衡州就不得不守了。如果让杨嗣昌占领了衡州,明军完全控制湘江航道,闯军的机动性也会受到严重的制约。闯军再也无法阻止湖广明军和广东明军会合,将处于十分被动的状态。

    田虎打败了董大胜之后,立刻回师向西,会合孟长庚、吉庆玉两队,进驻已经唱了几个月空城计的衡州城。孙可望随后将井冈山的防务交割给了从醴陵撤回的李文斌,也带人来增援衡州,不料在攸县撞上了官军的先头部队。田虎等人忙于城防,也无力救援他们,直到现在他终于成功撤到衡州,大家才略松了一口气。

    “怎么带了这么多难民,攸县怎么了?”孟长庚焦急地问道。孙可望说:“明军杀疯了,起码死了几千人。”吉庆玉说:“杨嗣昌下得去手?他可是常德人,手下的兵也都是湖广本省的。”

    孙可望说:“杨嗣昌能跑到县城里去抄家吗。给官军带路的都是之前逃走的本地乡绅,凡是参加过抢米的人都杀。当地原本就有土客矛盾,之前帮过我们的人客籍居多,土籍的地主就借机报复。不过土籍的农民也被这些士绅杀了不少,没被煽动起来,所以没爆发全面的土客对立。”

    田虎说:“我看跟着你逃来的这些人,有不少是绅衿之属?”孙可望说:“这件事说起来,我也有错。临撤离的时候,我劝县里的乡绅族老们跟我们一起来衡州躲避官军,有一些人愿意来,但也有不少人不愿意。我就擅自做主,派人冒充明军把他们都杀了。”

    田虎虽说身经百战,但也震惊了一下,要是他自己干这种事,那不稀奇,孙可望一个十八岁的孩子能这么快就安排好这样的狠辣计策,可就让人另眼相看了。

    吉庆玉问道:“杀了多少?”孙可望说:“整四十个,没动家眷,但是抄了钱财牲畜,烧了房子,动手的兄弟撤到井冈山去了。这些人的家人有不少弃家逃亡,我带来了一百多人。还有几个口碑特好的,杀了不妥,我就强行绑来了。”

    这些乡绅在闯军占领攸县的时候没有被杀,那就说明闯军没查出他们犯过什么该死的罪过,按理说,孙可望杀他们是坏了规矩的。这些人打的主意就是闯军来了降闯,明军来了降明,如果说把他们当叛徒处置,却也不算完全没有道理。可闯军毕竟还没成为本地的官府,仔细计较起来,这件事的是非对错就是一笔糊涂账。

    这些人死得的确冤枉,他们并无什么大过恶,只是一群胆小懦弱,默默过日子,冀图保全性命,最后还没保住的凡人。但是没了他们,杨嗣昌就没了插入乡间的触手,在攸县很难征到钱粮。攸县是离衡州最近的几个产粮县之一,明军在这里的补给速度会极大影响衡州的防务。

    田虎没觉得这是什么错误,要不是有王瑾的约束,换成他的话可能会直接杀这些人全家。他是底层军官出身,对于乡绅本来就没有好感,在这些人要向明军投降,将会为明军提供资源来对抗闯军的情况下,他是不惮于使用任何暴力手段的。所以,他只觉得孙可望这件事情办得干脆利落,帮了大忙。不仅仅是削弱了明军的补给,还稳定了衡州城内的人心。

    “家父本已致信向杨督输诚,怎料得官兵竟如此无耻,为谋夺我家家产,竟将家父杀害……武夷先生,学生我……”

    王朝聘和王廷聘安抚了这个痛哭流涕的书生一番,让家人带他下去休息了。这个书生是攸县人,是跟着孙可望逃来的士绅子弟之一,他的父亲是王氏兄弟的故交,也是被孙可望杀掉的四十个乡绅之一。父亲被“官兵”杀死,家里的房子也被“官兵”烧了,他便奉母逃至攸县来投奔王家。

    王介之、王参之、王夫之三兄弟互相看了看,王介之说:“从攸县逃来的人说法俱是一般,官兵说我们这些留下的乡绅、百姓个个附逆,个个该杀。还说朝廷拖欠他们的军饷,攻下衡州之后,定要大掠三日,才能养家糊口。”王廷聘说:“这些丘八都穷得急了,想靠着我们的家产发财,杨督要靠这些武夫打仗,恐怕也约束不住他们。”

    九分真一分假的谎言最是可怕。闯军与官军系出同源,对于官军的内幕了解得很清楚,王家久和官府打交道,也知道官军在缺少粮饷的时候有多没底线,根本不会把文官督抚放在眼里,哗变起来六亲不认。虽然现在杨嗣昌的兵马并没有那么穷,还远不至于到连杨嗣昌都约束不住他们,要大屠士绅来索饷的地步,可衡州城里的这些士绅又怎么会知道呢。

    原本还有一些士绅私下串联,想在官军攻城之际开城策应,现在都打起退堂鼓了。要是官军进得城来之后来个血洗衡州,玉石俱焚,那他们可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至于王朝聘这种比较理智的人,根本就没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内应破城是流寇的惯伎,现在轮到他们守城,又怎会不提防。如今城内戒备森严,昼夜巡逻不绝,闯贼还雇了些流民乞丐,整日监视城内的大户,防止他们与官军勾连。在这样的情况下想去开门,不等挨到城门的边就要人头落地了。穷人可以为了吃饭不顾性命地开了城门迎闯王,有饭吃的士绅可干不出这样的事。

    自然,也不排除有的士绅真的誓死效忠朝廷,不怕死,但是目前衡州城内并无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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