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汝义和白旺你一言我一语把柯禹舜的想法批判了一番,柯禹舜却似乎更高兴了:“所以我才说,这此非一时之功,须得三年五载才能见效。眼下你们斗不过黄麻豪绅,斗不过湖广巡抚,难道便永远斗不过?老朽虽不中用,却认识些朋友,与他们结交,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黄麻一带的奴仆以三人为首:明承祖、洪楼先、汤志。明承祖是里仁会的会首,洪楼先是直道会的会首,这两个组织都是由奴仆组成的,既是互助组织,也是江湖帮会。汤志并没有自己的势力,但平素仁侠仗义,极得奴仆穷汉拥戴,论在当地的影响力,反而是三人中最大的。

    去年冬天,秦晋反王联军突破黄河,冲入中原,李自成又破二府、杀一王,罗汝才等人来到了桐柏山区。湖广巡抚唐晖深感手中兵力不足,便想到了麻城沈庄梅之焕编练的乡勇。唐晖可没像四川巡抚刘汉儒那样傻乎乎地说什么“以楚人治楚兵”,那是找死,他的政策是“编练乡勇,保护地方”,与洪承畴在陕西搞的是一样的办法,这便不会触及崇祯的敏感点了。

    以麻城沈庄为核心,梅之焕为首的士绅编练了上万的乡勇。唐晖不指望他们野战的能力,只是希望这支队伍能把覆盖面扩大一下,将从应山县到罗田县的各处大别山中的通道都堵住,使得他麾下的湖北官兵可以专心驻防襄阳、随州、德安,防止罗汝才攻下承天,刨了皇帝的祖坟。

    民间团练确实是对付农民起义的有效办法,但是却不是万能的办法。没有足够的官府背景和财力支持,乡勇就只是乡勇而已,拉出来野战立刻完蛋。

    并不是像很多人幻想的那样,崇祯大帝一开放团练,无数曾国藩、李鸿章就冒出来了,雨后长狗尿苔也没有这么快。梅之焕敢像曾国藩那样强行派捐、卖官、收厘金、插手盐课和茶税吗?敢像曾国藩那样肆无忌惮地烧杀抢掠吗?既然不敢,他就穷。作为一个地主,梅之焕当然是富裕的,可作为一支军事力量的首脑,他实在太穷了。没有足够的经费,乡勇就只是乡勇而已,守在本乡本土保卫村寨的时候战斗力不错,派到外地顿时变成弱鸡。

    但唐晖的要求也是合理的,他手上没有那么多兵力,无法保证湖广北部边界的安全,河南信阳和湖广应山之间的这条路位于大别山和桐柏山之间,如果任由流寇于其中随意穿行,麻城也会受到威胁,所以麻城乡勇对于这次出钱出力还算是比较愿意。

    唐晖这一次希望麻城乡勇协防的是义阳三关——九里关、武阳关、杏遮关。自南北朝时起,这里便是南北之间的交通孔钥。一旦北兵由此南下,破德安,便可直插汉江流域,威胁汉阳、武昌,导致湖广全局崩坏。如果是正常部署防务,唐晖肯定要出动官兵野战部队,以此地作为防御要点,可是承天祖陵实在是太要紧了,唐晖手上兵力有限,只能先顾容易让自己掉脑袋的方向。

    一涉及出兵,自然就有许多的烂事了,谁家出兵多少,军饷钱粮如何筹措,都是大问题。也正是由于这些问题,有人看透了麻城乡勇看似强大,实则虚弱。

    麻城区区一县的乡勇能有如今的局面,全靠了梅之焕。从农民军的角度来讲,梅之焕是敌人,但平心而论,梅之焕这个人还是值得佩服的。他虽然背信刺杀兰州兵变的首领,强逼甘肃士兵入京,却也有他的不得已之处,他只是迟到,已然丢官罢职,若是干脆不去,恐怕脑袋就搬家了,他终究是有家有业的人,身上背着一家几百口的性命,不能指望他和纳敏夫一样去当蒙古酋长。

    梅之焕做官很清廉,也能干实事,能文能武,而且也不是嗜杀之人。兰州兵变之时,他只是想杀王进才他们几个为首的,并未计划大施屠戮。在麻城办乡勇时杀的绿林人物不少,但大别山一带各寨土匪的纪律参差不齐,多有为祸一方者,梅之焕又没有滥杀一般喽啰,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麻城的在乡官员中,梅之焕曾任的官职最高,家产最多,家族势力最大,又是唯一一个真正懂军务的,所以理所当然成了全县乡勇的首领。可是梅之焕已经六十岁了,身体也不大好,他还能支撑麻城乡勇多久?

    这一次出兵,暴露出了麻城乡勇内部很多的弊端。梅之焕的本领最大,便仿佛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梅之焕自己说是他急公好义,那些给梅家种地的长工佃户供养了梅家,索要回报也是应该的。可别的乡绅要是这么说,那就是臭不要脸了。

    但是现在在麻城乡勇内部,只要不是梅家承担了超过他们能力的责任,就是“不公平”。绝大部分乡勇都是不脱产的,出了兵便少了劳动力,出兵的军费更是谁也不肯承担,吵成了一团。可真要说回绝唐晖,流寇爱打应城县就让他们打,又没人敢这么讲。大家都盼着梅家一家当这个冤大头,可梅家又不是傻子,怎肯答应。

    各家乡绅承担了压力,当然得转嫁出去,转嫁的对象便是他们的佃户、长工、耕奴。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内部的虚弱暴露无遗。办团练,本该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可现状却是没钱的既出钱又出力。梅之焕这种有头脑的士绅,知道不能把穷人逼到要饿死的地步,但不知死活的依旧不少。

    最先发现这一问题的人名叫李时荣,家住黄州府城,是个落第秀才,在一个名叫张以泽的船商手下帮闲。

    张以泽这个船商不是在长江上跑船的,他家开的是造船作坊。这种没有土地,雇佣工人来进行生产的工坊主,就是人们常说的“资本主义萌芽”的代表人物。但萌芽就是萌芽,这伙人并没有形成一个阶级,只不过是众多商人中的一部分而已,毫无政治权利,十分脆弱。虽然比平民百姓有钱,却也没什么用处,随便哪个胥吏都敢登他的门来伸手勒索,要是得罪了县太爷,破家灭门都是不稀奇。

    萌芽不长在合适的环境里,也不用人去掐,过几年自己便死了。虽有萌芽,和没有也无甚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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