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帅,高起潜、方一藻他们,当真要和鞑子议和吗?”张鹏翼愤然道,“近日关宁一带传得沸沸扬扬,都说要与建虏议和了,将大凌河以东土地永割,是也不是?”

    祖大寿叹了口气:“就算借他们八个胆子,他们敢私自议和吗?我都不敢。抟九你也要体谅朝廷的难处,我们派到关内的五千人又全军覆没了,祖宽死了,大弼革职,大乐生死不明,现在就算我们想和建虏打,也是有心无力啊。”

    张鹏翼说:“我们体谅朝廷,朝廷又何尝体谅我们。就说这次,我们折了五千弟兄,朝廷却不给兵额,不让我们补充,上次关门兵折在潼关时也是这样。这是借流寇之手,要消灭我们辽人吗?东江的沈镇台殉国了,就该把尚元吉和金虎臣调回来,重占石城岛、海洋岛、广鹿岛,接着和鞑子干,为什么还让他们去打流寇?不过是一群饥民造反,至多想当个将军、王爷罢了,难道打他们比打鞑子还要紧?”

    祖大寿忙道:“你莫要说这杀头的话。李闯在湖南已经自立官府了,招安这事是没指望了。闯贼这是摆明了要和大明争夺天下,也难怪皇上急于剿灭他们,不得不对东虏有所妥协。”

    张鹏翼说:“李闯自封个元帅,便成了朝廷心腹大患,皇太极自封皇帝倒能和谈,这是什么道理。祖帅你不是不知,多年以前,朝廷便有弃辽之意,要尽弃山海关外国土,退守关内。所虑者无非是我们辽人众多,进关之后无处安置,有兵变之患。如今他们用这软刀子杀人,先是曹镇,然后是尤刘二位的山海关兵,这回又是祖镇。今日调五千,明日调五千,等我们都和流寇同归于尽,他们再把我们拆散开来,杀的杀,裁的裁。祖帅你也是辽西人,家产祖坟都在锦州、宁远,不得不防啊。什么攘外必先安内,就是要先把我们辽人和流寇一起除了,然后朝中的那些王公大臣们便可以无所顾忌地弃辽了。”张鹏翼现在的样子宛如西安事变前的王以哲一般,只可惜崇祯没来前线视察。

    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明忠说:“经过湫头镇、潼关、铁锁关、仓禾堡这四战,兄弟们对闯贼都怕起来了。上万兄弟进关,回来的才几百个。那些被放回来的军官,也都说闯贼勇悍顽强,兼行动迅捷,来去如风起浪涌。虽不如东虏,却也不比我们辽兵差,人数还比我们多。前年闯贼在山西还和鞑子打了一仗,据说杀了好几千鞑子。如今听说还要进关剿闯,兄弟们都说,进关,进关,就是进了棺材。照这样下去,军心都散了。至于尚、金二位,唉,他们到了南方暖和地方,只要不和流寇主力打仗,平时也就是打一打一般的土匪草寇,怎么会愿意再回辽海挨饿受冻来。”

    祖大寿解释道:“这个可以放心,朝廷这次没有调我们进关的打算。”李明忠说:“现在不调,将来还是要调的。祖帅,我们想请你交个实底。两件事,一是议和的事是不是真的,二是我们听说进关的兄弟大多都还活着,是不是真的?”

    祖大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话只对你们二位说,万万不可外传。朝廷的确要议和,皇上和朝里的大臣都觉得,反攻辽东已经没指望了。至于那些被俘的兄弟,也确实都投闯了,回来的都是舍不得这边的土地、家眷的。也不是自己突围出来的,是让闯军放回来的,潼关之战的时候活阎王王瑾给投降的兄弟治病的事也是真的。但辽西是不会弃的,辽西若在,鞑子便得绕道蒙古才能进关劫掠。辽西若失,他们可以将重炮一路运到欢喜岭、八里铺,三道关、一片石、黄土岭这些地方都会直接暴露,鞑子的补给比现在容易十倍,那就得拿进关抢劫当营生,一年一来了。这个问题朝廷还是看得清的,不会弃辽西。”

    张鹏翼和李明忠是东江出身,在关宁一带没什么基础,势单力孤,不得不去依附祖大寿。祖大寿因为自家家丁在此次进关剿闯的行动中损失惨重,也着力拉拢他们。关宁将领中莽夫居多,难得有这二位有脑子的,而且他们还懂水战,其部下在登州接受过葡式训练。有些话对别人不能说,对他们还是要说的。

    张鹏翼叹道:“自抚顺之变至今,整整二十年了,我们奋战二十年,所为何来?议和若成,辽沈故土将永为蛮夷腥膻之地,我等辽人死后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李明忠则问道:“祖帅,三将军的下落有了吗?”

    祖大寿沉默的时间更长了,张鹏翼和李明忠几乎以为自己要被赶出去了,祖大寿终于开口道:“他已来信了,现在他在闯军那边担任广东兵官,官居四品。”

    “三将军投降这事,我看祖帅挺高兴的。”返回自己营房的路上,李明忠对张鹏翼低声说道,“本来祖氏亲族旧部中降虏的就不少,现在三将军又做了李闯的官,祖家在大明、东虏、李闯三家可都有门路了。将来不管谁得天下,他祖家只要投降,都有荣华富贵。”

    张鹏翼叹了口气:“他家大业大,舍不得的东西太多,和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以后朝廷肯定还要调关宁兵进关,不管谁去,反正我不去。就算要死,我也死在山海关外。死在鞑子手里,好歹有个名堂,死在自家昔日同袍的手里算怎么回事。”

    “大哥!我们捉住了一个细作!”张鹏翼和李明忠正碰上张季熊带着巡逻队回营,马背上绑着一个人。张鹏飞看了看,此人穿僧袍,剃光头,胡子花白,看样子都快五十岁了,不由得斥道:“岂有这么老的和尚当细作。”

    张鹏翼部最忌讳杀良冒功,张季熊急忙解释道:“这秃驴身手厉害得很,口音又奇怪,身上还带着刀。”李明忠跳下马来,上前两步,仔细打量被绑这人,不由得惊道:“林将军!”

    被绑的和尚抬起头来,用一种古怪的口音说:“今岁建奴将有大举,小心啊!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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