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将去,春暖花开。

    贾珠的消息自八月底又陆陆续续传来,至今过了年,阖府俱吃了定心丸,专心待他归来,给侍郎老爷接风。

    探春早起练了篇字,又与迎春手谈一局,下午考校贾环读书:“上次教你论语,现在先给我背一遍,咱们再论其他。”

    贾环瘪着嘴不情不愿开始之乎者也。

    赵姨娘歪在半旧偏红靠枕上,乜斜倦眼,一颗一颗水晶葡萄往嘴里送。她如今听闺女话,专在贾政身上下功夫,迷得老家伙除了初一十五歇在王夫人处便再下不来她的床榻。

    探春在老太太处得脸,贾府上下便不敢轻慢赵姨娘。赵姨娘实打实得了这老些好处,更老老实实受闺女辖制。

    前几日贾政还夸贾环记性好念书牢靠,让她这个做娘的面上有光。

    原因在此。

    去岁腊月,赵姨娘又要作闹。探春不像以往只当眼不见心不烦,倒是告禀了王夫人以后,晚间语重心长和赵姨娘说话:

    “姨娘须知,大宅院里不比下面,并非是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我知道您不怕丢人,可也得为我和环儿想想。”

    “您是家生的,更明白府里面两面三刀这类事物,表面上尊你敬你,背地里只等着你落魄再踩两脚。您如今觉得这里不公,那里不平的,就不该放着外头好好的正头娘子不做,跑来给老爷做小!”

    “您也甭气,我不信做丫鬟时您是个有气性的主儿,左不过是因为一步登天,人心不足又想吞下大象,讨些更大的好处。可得知道,老爷除太太外,还有五六房妾室更不要说巴巴等着上炕的年轻丫鬟能排上一流水,您就凭着容色能得几时好?将来都是要靠着闺女儿子给您颐养天年,眼巴前这几十两银子,就算讨到手又如何,将来你闺女儿子不得脸,嫁娶都是难事。若环哥争气,也像大哥哥那样进学做侍郎老爷,谁还亏了您不成?”

    探春深知这番话傍晚就会传到王夫人耳朵里,捡着她爱听的说:“况太太并不是不能容人的,我和环哥长这么大大小琐事一样关心。外头有些奶奶,庶子女只当没有,都扔出去养,您只管关起门来过日子,您的脸面都在我和环哥身上!”

    王夫人和邢夫人向来不对付,探春捕风捉影的后半句话,便是故意漏給王夫人听的。

    表面上是说王夫人容人,细琢磨好像也影射邢夫人一概不管迎春,任其自生自灭。

    探春和王夫人相处一载,把她当甲方爸爸看待,也摸出来日常相处的命门。久而久之,王夫人常带笑模样提起探春,对赵姨娘也便更宽宥些。

    赵姨娘哪听过这些,当即如被雷劈在原地,单伸出去指着探春,浑身颤抖得说不出话:“你……你……”

    探春深谙软硬兼施:“姨娘别怪我说话直,实是憋了好久。”

    她硬挤出几滴眼泪,眼前朦胧一片:“我是您肚子里爬出来的,环哥儿是我亲弟弟,我哪能看着你们娘俩被人挤踩,我自去攀高枝的道理啊。咱们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总被这样的误会,我——我———就算是有再多的话,也不知道该跟谁说了。”

    探春入戏颇深,整个人扑在赵姨娘怀里,娘俩呜咽成一团。

    穿越前探春和赵姨娘年龄相仿,她并非把她当母亲来敬。实是想到贾府诸芳,没有掌握自己命运之人,过于可悲可叹。再往远说,大概就是现代人对封建社会妇女存有的悲悯罢。

    和赵姨娘说完话,不管她消化多少,暂搁置在一旁,探春还得去见自己的直管经理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