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府出了一位怪人。

    潘老爷年轻时壮志满怀,立志将生意做大的同时把大都等地的商路引到柳城来。可自打夫人在街市上因失控的马车践踏而过世以后,潘老爷一下丢了魂儿,昔日做好的打算一个也想不起来,活力在他的身上绝迹了。

    他变成了一位足不出户的怪人。

    更有甚者,他将年幼的女儿锁在家中的书阁里,不许任何人随意靠近。

    潘老爷还有精神的时候,原是一位痴迷古玩藏品的收藏癖,家里的字画珍奇数不胜数。等到他脾气愈发怪异,一天到晚在家里乱逛无事可做时,他常常捧着破旧画卷,身扛古玩器具,一个人絮絮叨叨不知说些什么。

    “王定国笔法清逸,花鸟景色情致别具一格,好!只是纸面旧得发黄,且装裱得未免也太俗气,不好!”潘老爷用两只胳膊抬着画卷,仔细地浏览。末了,他把画卷搁在桌子上,小步跑到藤花立柜边,虔诚地取下乘装画卷的细长木盒,亲自将王定国的大作卷好装进去。

    “釉里红烧制的精细,瓷器本身却并不小巧,胎体白腻,釉子光润,搭配和谐,难能可贵。好!”潘老爷用两手把住釉里红祥云大罐,举过头顶观赏,“不过太沉!太沉!不好!”大罐形体不小,潘老爷举了一会儿就拿不动了,只得边摇头边放下。

    “宋时建窑做出筋脉细密如兔毫的黑釉碗盏,巧夺天工,令人称奇,好!不过潘扬不喜欢也不看,不好!”潘老爷手中的兔毫盏差点因为他情绪的失控而脱手坠落,幸得潘老爷死死握紧护住了它。

    伙计们列成一排站在屋子角落,担忧地望着潘老爷,他们一边忍受着老爷每日的反常举动,一边窃窃私语:

    “潘扬小姐不做歌女,嫁给漆器作坊的师傅从良了。”

    “外面那么热闹,老爷好歹是潘扬小姐的爹,不去看一看吗?”

    “快闭嘴吧!那热闹是好事吗?人人都在说那漆器作坊的师傅不与正经女子相好,偏偏娶一位长舟上的歌女。闹哄哄的让老爷去做什么?”

    “有理,当初是小姐自己跑出去当歌女的,潘府被议论了好一阵。人言可畏,如今不能让潘府重蹈覆辙。”

    潘老爷放下兔毫盏,伸长脖子问:“在讲些什么?”

    伙计们互相推脱责任,小声责怪其他几人声音太大被潘老爷听见。一位伙计生硬地回话:“老爷,是潘扬小姐与对面漆器作坊中的师傅的亲事。”

    “潘扬?”潘老爷摇头,“潘扬不是在书阁上吗?”

    伙计们面面相觑。

    在府中待的够久的伙计们都还有印象,多年前老爷曾接待过一位年纪轻轻却博学多才的少年,让他鉴别两位僧人的画作。为了表示对少年的感谢,老爷亲自将书阁上的李公麟摹本取出来赠予少年。也许是逆来顺受的小姐看准了机会,也许是老爷只顾画作没注意到门没锁紧。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

    潘扬小姐逃出了塞满古籍字画的高阁,跨入河上的长舟中当起了歌女。

    “不对……”潘老爷不再看低眉顺眼的伙计们,转而垂眼望着面前的兔毫盏,“她们母女俩应该都离开了。”

    “老爷……”

    “走,带我去看看。”潘老爷扶着桌子起身,伙计们惊讶之余连忙上前搀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