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筠打了个喷嚏,黑框眼镜跌到鼻子以下。

    “生病了就去吃药,晕倒了我可扛不动你!”

    发出这样刻薄关心的是她表侄女陈鲸语,也是她的被监护人。

    事实上,她已经做了陈鲸语两年的监护人。两年前陈鲸语的父母意外过世,亲戚们一拥而上分了她家的财产,却没人愿意接收她。唐筠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表姑姑,可她无儿无女衣食无忧,于是大家一合计,就把陈鲸语推来给她,然后唐筠就成了陈鲸语的监护人。

    对此,当事人陈鲸语一直认为她这个表姑姑脑壳坏掉了。因为唐筠之所以无儿无女,是因为她没结婚,而收养陈鲸语这个十二岁的表侄女对她结婚,可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可唐筠说:“那怎么办,我不养你就没人养了啊。”

    所以陈鲸语才觉得唐筠脑子坏掉了,要不就是天生愚蠢,是个loser。可偏偏唐筠工作很好,每天按时按点上下班,其余时间全部拿来看书,从不加班。要光这样也就算了,难的是她这样竟然都能在三十岁之前买房!而且还无条件答应养她!

    难怪那些亲戚觉得她适合做监护人——有闲有钱,不养孩子亏了。

    总之陈鲸语是和唐筠截然不同的人类。比如唐筠随和,她孤高。唐筠爱笑,她总板着脸。唐筠圆脸圆眼,她长眉细目高鼻尖下巴。唐筠肉包骨头温软不凌厉,她四肢修长骨头戳死人。

    陈鲸语立志做学霸,自信有能力照顾自己,可偏偏她未成年,法律不让她独自生活,迫于无奈只能答应这个看不上的老好人表姑姑唐筠做她监护人。好在她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再有四年,她就不再需要监护人这种极具侮辱性的长辈亲戚了。

    可是眼下,她还得顾着唐筠,别让她死了,毕竟她是个只要看起书来就会忘了一切的书呆子。陈鲸语很无奈,她已经不止一次帮唐筠关她忘掉的灶,送她落下的钥匙,提醒她吃药别让感冒发展成肺炎,赶她起来运动不然会体位性低血压……

    她真不知道,谁才是监护人,谁才是被监护人。

    “我没有感冒,”唐筠推回眼镜,一边揉鼻子一边吨吨吨往大玻璃杯里倒牛奶——那杯子明码标刻度五百毫升,每早一杯,陈鲸语屡屡喝到吐,抗议过无数次。每次唐筠都说好下次少倒点。可第二天,她还是吨吨吨一倒一大杯,好像不知道杯子不倒满也行。

    “可能有人想我。”

    听唐筠面不改色说出这样的话,陈鲸语觉得好笑。因为虽然看不出,可唐筠今年就三十整了。三十岁的老女人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初夜初吻初牵手什么都在!就这样一个人,是怎么好意思说出有人想她的?陈鲸语认定唐筠是怪胎。但她理解,不是怪胎也不会做她监护人。所以她接受唐筠怪胎——但这并不代表,她会配合。

    “卢叔叔找到了我妈妈的结婚戒指,要我们去警局认,下午你早点来接我。”陈鲸语嘱咐完,看着唐筠点头,才伸手接那巨杯牛奶——令她望而却步却不能不喝的牛奶。

    陈鲸语口里的卢叔叔叫卢坚,两年前接手她父母案子时还是刑警队的普通队员,现在已经是副队长了。然而害死她爸妈的人,到现在也没有抓住。

    两年前暑假最后一周,她在同学家留宿,家里遭了贼。贼人不仅搜刮干净家里值钱的细软,还在离开后折返放火烧了她家。父母被捆在客厅的柱子上,活活烧死。

    这些都是陈鲸语从新闻上看到的。新闻里还说她父母被烧成了木炭,不辨人形——她没有看到,卢叔叔说她太小,不让她看。所以她脑海里对父母的记忆,始终停留在那天早上。

    那天早上,爸爸急匆匆上班,妈妈忙着往刚烤好的蛋糕坯上抹奶油。她着急出去会同学,结果被妈妈拽住,说等等蛋糕,带去和同学一块吃。她记得自己老大不耐烦,明明妈妈已经很麻利了,可还是不停催,像个该死的催命鬼……

    反正在她的记忆里,爸妈始终都是活生生的,没有变成木炭。唯一有烧烤味的,是那个新出炉的、烘香的蛋糕。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唐筠唯一的优点——至少对陈鲸语是——那就是:唐筠不过生日,不吃生日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