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再次回到1992年。

    我边听沈芸琼老人的述说,边在本子上记录:“如果您还留恋他,故事就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沈芸琼哑然了半晌,终是苦笑了起来。

    “他以为自己聪明得紧,将我哄骗上船。他以为让我远走他乡,就能令我一生无虞……”

    可是,没他的地方,哪能称故乡?

    船开动没多久,她便察觉到了奇怪之处,再三逼问陈伯后,她终于明白了一切。

    谢愠谦早年曾在外留洋,新思想学了不少,对共产主义颇为推崇。可他是政府子弟,信仰与阵营之间的冲突令他几度为难。父亲对未来的安排他向来不满,一时意气之下暗中加入了共党,从此潜伏于政府为其递送情报消息。

    当初谢愠谦接近沈芸琼确实有完成任务好取得政府信任的目的。他间接害死沈芸琼的父亲,他心里有愧,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那段婚后时光是他最快乐的日子,可31年共党派人给他报信,他就知道他的美梦结束了。他奋战在前线,为当初害死的孩子而愧,为当初伤害过她而愧。直到两党谈判崩溃,他被人出卖,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的安危,于是他放了狠话连夜将她送走,才安心上了路。

    他知道他这一生很是混蛋,给她喝加了避子药材的补汤,是为了不拖累她。他早就料到有被捕这一天,他不能给她留下任何牵绊,他的姑娘就该明媚如初,洒脱率真。

    他不祈求她的原谅,只希望能护她一生无忧。可终究,老天没能给他这个机会。

    沈芸琼待在台岛的这几十年,曾想过回去找他。可战乱时台岛也不稳定,自陈伯染了风寒故去后,她孤身一人,怎么可能弄得到船票?

    所以她只能一直等,等他漂洋过海来寻她。可是等到渡江战役后国民政府被逼往台岛,台岛封岛时,她慌了,她怕自己见不到他最后一面就死了。她努力的工作、努力的生活,心中就这一个念想,她是如此期待着他们的重逢。

    等到两岸终于通亲,她已白发苍苍,结果,他却早已经不在了。

    那年冬夜里,她若能再细心一点,察觉到他言语中的焦急,会不会他们就不会分隔两地?沈芸琼眼前又模糊起来,回想起过往与他的点点滴滴,原来被仇恨蒙蔽之下的尽是蓬勃的爱意。

    于乱世中生长,于微末中长存。

    她想起了当年听的那折戏,总感觉这故事像极了她的一生。兜兜转转、苦难纠葛,可状元和公主毕竟重逢了,可她呢,她的子愠又在哪儿?

    总归是现实比戏剧更残酷。直到暮年,她看透人世悲欢离合,才贪恋上了存于幻想中的圆满。

    我从疗养院离开后,四处打听,查找了近三个月的资料,终于得了沈芸琼老人想要的消息。

    谢愠谦,字子愠,男,北京人,为共党地下情报员,其父为国民政府一级上将。一生为共党传递政府重要情报共179次,重庆谈判后因被人出卖身份暴露被捕,于46年冬饮弹自杀,终年39岁………

    我合上厚厚的资料,长长的叹了口气。

    “只愿此情常存,红烛迎人,相思莫相负。”

    多么美的感情,可惜她等了那么多年,终究等不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