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情奉行无为而治,半年也难得召开一次宗门例会。不过一旦召开,便事关重大,所有门徒都不能掉以轻心。

    迟镜头一回参加,兴奋得昨个儿晚上半宿没阖眼。结果离今天辰时还有三刻钟的时候,他仍在榻上呼呼大睡。挽香担心他没休息好会当众打呵欠,因此到仅剩两刻钟时,才将少年摇醒。

    迟镜睁眼便觉得大事不妙,一问时辰,当即窜了起来。他风风火火地洗漱更衣、叼了块糕点在嘴里,然后拉着挽香冲出暖阁,在栈道上一路狂奔。

    挽香一个弱如蒲柳的女子,竟稳稳地跟在他身后。倒是迟镜的心脏有些受不了,在出口处的树荫下手撑膝盖,好一会儿才把气喘匀。

    两人紧赶慢赶,踏过竹板桥,就见谈笑宫前的广场上,来人已络绎不绝。燕山广阔,千峰万壑,临仙一念宗的三山七岭十八门散落其中,如星罗棋布,现在各派之主汇聚一堂,似众星拱月。原本空旷寂静的主殿里人头攒动,只是因道君新死,无人多言。

    常情负手而立,站在殿中阶下。她有条不紊地问候各级同门,目光落在迟镜身上时,琥珀色的瞳孔微显笑意,道:“你来了。”

    迟镜虽然不在意他人的评判,但也不会没事找事,故意做出格的事情供人嚼舌根。所以他让挽香留在侧殿等候,一个人走进主殿。

    霎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于迟镜。

    常情自然地一抬手,唤他来身边,然后搭着迟镜的肩,把人揽到左侧的贵席坐下。殿内窃窃私语声四起,人们脸色各异。

    迟镜努力地目不斜视,但还是一眼看见了人群中的季逍。青年早已到场,被安排坐在迟镜的下首。迟镜入殿前,他好像在和两位前辈交谈,凭他的话术,一贯是左右逢源的,前辈们被哄得频频点头,直到发现迟镜,才变了神情。

    迟镜和季逍的视线穿过错杂人影,恰好相撞,而后同时移开,若无其事。迟镜忍不住在心中暗骂,明明自己是被欺辱的那个,现在倒像跟季逍通奸了一般。连对视都各怀鬼胎,幸好上了年纪的修士们榆木脑袋,没怀疑他俩偷情。

    恰在此时,山间钟声回荡,辰时已至。殿门半掩,示意例会开始。

    今日的头等大事,自然是道君头七,为其魂魄送行。相传人死后的第七天,亡灵会折返一次,家人们应该避免与其碰面,好让他安心投胎。修道人大多和亲故断了联系,谢陵也不例外,无人知晓他的出身。因此,临仙一念宗有头有脸的人物皆聚集于此,闭目默哀一刻钟,送道君上路。

    迟镜有样学样,在司仪唱祷的时候,乖乖阖上双眼。不过他心里清楚,道君的亡魂正待在续缘峰之巅,夜夜和他泡温泉呢。

    思及此,迟镜想起些见不得人的画面,忍不住轻咳一声。

    满殿死寂,落针可闻。迟镜这一咳嗽,不啻于巨石砸向湖面。修士们显然牢牢记着他这个声音来源,登时面部抽搐,一个个紧咬牙关。

    迟镜吓得屏息凝神,再不敢造次了。可是,他昨夜睡得太晚,强睁着眼时还好,现在眼皮合上,一下子瞌睡连天。

    没过一会儿,一股浓浓的睡意涌上喉头。迟镜惊恐地发觉,嘴巴已经张开。下一刻,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呵欠,霎时间,被巨石砸过的湖水仿佛煮沸,死死闭眼的修士们眉毛乱跳,青筋直突。

    虽然下首的季逍没发出任何声响,但迟镜深刻地感到,一阵令人发憷的沉默从旁蔓延过来,攫住了他。

    常情轻叩案台,压住一殿杂音。

    幸好她在。迟镜松了口气,仍惴惴不安。他刚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哪个修士突然暴起,拔剑便要为宗门除害,诛杀他这不忠不义的佞人。

    心绪渐渐平复,可迟镜实在无聊,不禁又胡思乱想。他一面猜还有多少时间能睁眼,一面思量来思量去,待会儿要不要主动招呼金乌山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