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射日台时,迟镜周身的刺痛感消失了。

    半个时辰前,段移在众人的严密监视下,得以活动左手。山石是可操控的,移除一角后,露出一只满是疤痕的手来。段移硬是用那一只手、作了三刻钟的法,直到金乌山弟子等得怒火中烧,他才凝出了一粒露珠大小的丹元。

    实话说,迟镜觉得红色的丹药不吉利,而且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但为了早点驱蛊回续缘峰,他毅然决然地一口闷了。

    最后,迟镜亲眼看着山石一块块垒回原处,将段移的左手重新掩埋,心中冒出了一点无缘由的惋惜:还没看见他的长相,就看见他满手的疤,想必脸也好不到哪去,多半是毁容了。整整三刻钟内,他都没发出半点声音,不知还能不能说话。

    “作恶多端的魔教徒被正道惩治”——本该是一笔十分圆满的结局。可是,迟镜的心情并不轻松。他知道了玲珑骰子的作用,也知道了以后要一月见一回段移,必须让他活着,自己才有命在。

    事已至此,迟镜只好祈祷金乌山的守卫足够严密,别放段移跑了。平心而论,修为再高深的人也不可能在身负重伤的同时、从千钧重的石头缝里钻出去。但,那可是段移。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关系到这个名字,迟镜便觉得世上没有“绝对如何”一说。

    幸好,续缘峰的入口出现在前方。季逍还要和常情议事,不会送迟镜回暖阁,但他一直没出声告别。本来是迟镜跟在他身后的,但随着续缘峰越来越近,迟镜的心思越来越飘忽,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季逍前头了。

    季逍停下步伐,迟镜完全没察觉到。直到青年的冷笑声传来,不阴不阳地说:“如师尊一死新生,健步如飞啊。”

    迟镜料到了他又没好话,不过要赶着去见谢陵,不想和他计较,于是笑嘻嘻地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走得快。你不是要忙吗?快去吧,宗门需要你。”

    季逍:“……”

    季逍皮笑肉不笑地说:“喜事?是床事吧。如师尊,您才清净了几天,便耐不住寂寞了么。”

    迟镜:“……”

    迟镜深吸一口气,磨着牙道:“是,我好寂寞,我巴不得飞过去找我道侣。谢陵一定很想我,我也想死他了。至于我们要干什么,你心里清楚就行。”

    山风凝结了半晌,直到季逍一字一顿地说:“如师尊,祝您愉快。记得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我留的印子。”

    迟镜恨声道:“你记得回来给我们洗床褥。”

    两个人恶语相向,一旦牵涉到谢陵,粉饰已久的太平便轻易破碎了。先前还算融洽的相处,全部不堪一击。迟镜隐约察觉,他只要开始与季逍呛声,就会控制不住地要争个口头高下,最后两败俱伤。

    不过,他们没一个人暴露出受伤的神色,互不相让地对视片刻后,各自转身。

    虽然被季逍添了堵,但迟镜并没有放慢步伐。先前谢陵凭借青琅息燧剑的碎片,将段移捅成筛子,临仙一念宗的弟子们都欢庆道君显灵了。迟镜看在眼里,却十分不安。听说在他昏迷的三天三夜,燕山一带的天始终是黑的,碎剑全部盘桓在谈笑宫上空。直到迟镜醒来,夜色才散去,碎剑也重归山河。

    时值黄昏,霞光摞在西边。层林因秋风尽染,此刻由于夕阳,群山入暮,错落晚峰,皆变成温暖的青金色。

    日暮柔美,被迟镜抛在身后。他回到续缘峰的风雪夜,遥望见一簇灯火。挽香正坐在暖阁的庭前绣花,若有所感,抬头时手指一蜷。迟镜眼尖瞧见,“哎呀”一声,连跑带跳地赶过去。

    他远远叫道:“是不是扎着手了?”

    “……公子。”挽香愣了一下,忙放下花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