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很舍不得离开那里,虽则她知道真正重要的是他而并非那个地方,但仍难免感到依依不舍。

    不过这样矫情的小情绪没过几天就开始淡去了,因为离建康渐远,车外的风光便开始渐渐不同,令沈西泠大为震撼。

    沈西泠是生在建康养在建康的,平生所出的最远的一次门也就是当年去琅琊寻亲的那回,此外也就是偶尔在江淮一带跑跑生意,都离建康不太远。

    江淮一带与建康城一衣带水,都是安乐祥和之地,自古鱼米之乡又很富庶,她满眼见的都是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从未见过什么破败衰落流离失所。

    而离建康渐远,沿途景象便渐渐荒凉下去,天子的荫蔽和福泽似乎并未绵延至此,时有面黄肌瘦的流民倒在道旁;途径一些村镇,田间做活的都是瘦弱的妇女,半大的孩子身上背着个小的,也在一旁帮着母亲;偶尔有男子,也一应都是老弱,要么白发苍苍,要么身有残疾。

    车轮之声辘辘,却遮不住路旁孩童饿极后的哭叫,而他们的父亲母亲只比他们更加疲惫饥饿——他们是幸运的,尚且还有父亲母亲,另还有许多孩子已经没有了父母,变成了道旁的一堆枯骨。

    实是……人间惨象。

    沈西泠并非头回得知民生的多艰,齐婴北伐之时她为了能帮上一点忙,早就通过各种路子得知了局势的面目,可耳朵听见和眼睛看见实在相去甚远,当这一切这么直接这么突然地闯进她视线里时,她完全被震撼了,以至于完全说不出话。

    如此的惨烈,在真正发生的时候竟是如此安静——一个人因为贫穷和饥饿死去了,是那样的悄无声息,甚至没有人知道,而即便有人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因为他们也早已自顾不暇。

    沈西泠无言以对。

    她并不是一出生就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在遇到齐婴之前,她的日子也过得很清苦。她没有挨过饿,但明白冬日里受冻的滋味,也知道贫穷是多么沉重的一件事。这些年的安乐日子让她有些淡忘了那些儿时的记忆,而如今亲眼目睹这一切,那些回忆便又再次翻涌了上来,令她心中揪痛。

    她是幸运的,当年在一无所有之时为齐婴所救,而更多的却是不幸的人,没有人去救他们,他们便死去了。

    这时她又看到一个母亲带着一个小孩儿走在路旁,母亲饿得晕倒了,孩子正在她身边哇哇大哭,沈西泠实在不忍不管,便央求齐婴让马车停一停、给他们一些食物。

    彼时齐婴虽然应允了,但神情看起来却有些淡漠,并无往日与她在一起时的那种温柔和宽大。

    甚至显得有些冷情。

    她才反应过来他与自己不同,对这样的景象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见过更多更惨烈的,是以早就不会动辄生悲。

    她是很明白他的,因此即便见到他那时冷情寡淡的样子也不会误解他无情,反而能触摸到这个人真正的心思:他并非不为之所动,只是知道在这一人一命以外,还有多至无穷无尽的悲苦无法得到拯救。

    他是感到无力了。

    沈西泠那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一面怜悯那些悲苦中的人们,另一面也心疼这个把一切都压在自己身上的男子,心里揪成一团。

    她看到青竹带着水和馕饼下了马车,那孩子也是懂事的,即便他自己也饿,但得了食物还是先喂给母亲。他母亲醒了过来,见到衣着体面的青竹先是露出瑟缩害怕的神情,随后见他是来施舍自己的才放下了恐惧,顾不上吃东西就先开始磕头,千恩万谢。

    ……是蒙受过多少欺凌,才会如此不知所厝?

    沈西泠心中憋闷,回过头看齐婴,见他已经偏过脸去不再看了,神色自若,而眼神却显得沉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