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齐婴近来便不得不接了许许多多的名帖、看过了许许多多的文章,又同许许多多的举子坐而论经,忙碌堪比南北战时。

    忙碌倒在其次,更麻烦的是人事上的推挡。

    这温卷说来也是有偏差的,能找上名人显要的大多都是士族出身的举子,寒门中人受制于钱帛,不到春闱开考不会提前到建康,自然也就没有温卷的机会;即便他们早早到了,那也不过是白费功夫,没有门路怎能结交显贵?也只有眼巴巴瞧着的份儿罢了。

    而那些出身显贵的士族举子,有一多半儿无法直接在齐婴跟前说得上话,于是他们便要辗转托人求到座师跟前。有的去托齐婴当年的上官,有的去托齐家的叔伯长辈,有的去找其他与齐家交好的门庭,总之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令人眼花缭乱得紧。

    最不好办的就是世家姻亲之间的温卷。

    三姓之间都是沾亲带故的,谁和谁不是亲戚?绕来绕去都能说是一家人。齐婴本来就因权位在握而备受追捧,如今承了座师之位更是亲戚盈门,这一个托他照顾他的表弟、那一个托他提携他的堂兄,实在应接不暇。

    这事儿累自然是齐婴累,可在他之前,先发火的却是齐云。

    齐家这个长子说来是个中正之人,照他夫人韩若晖的话来说,中正得有些迂腐。

    他对这等温卷之风甚是不齿,原本觉得此事跟自己关系不大、不打算插手,可待了几天之后,见那些代人温卷的显贵不仅几乎要踏破本家的门槛儿、甚至连上下朝的路上也不放过,一见到他二弟便满脸阿谀地迎上来,还塞一些奇奇怪怪的文章到他二弟手上。

    有一回齐婴宿在本家,齐云到他书房小坐时见到他满书案的举子文章,没忍住拿起几张随手翻了翻,这一瞧真是怒不可遏,不禁拎着几篇文章就开始同弟弟数落。

    “荒唐!真是荒唐!”齐云又好奇又好笑,“□□阳,就是若晖那个一表几千里的侄儿,你还记得吧?去年见的时候还连平仄都对不上,如今这文章都是满手锦绣!便是瞎了眼的也知道是找人代写的,他们家长辈也好意思就这么明晃晃递到你跟前?”

    齐婴咳嗽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劝兄长息怒,便见他又拿起一篇文章,继续数落道:“这个倒是实诚,只是你瞧他写得都是些什么?注与疏都分不清!若非托生在好人家里,便是个秀才也考不取!”

    他怒气上了头,越看越觉得荒谬,于是一张张数落过去,几乎都觉不堪入目,勉强挑出几张还可以的,却也不过是平平之作,并无什么亮眼之处。

    齐婴见兄长情绪已经上来,似乎是不吐不快,知道他大约是因在尚书台内变法受挫因而心有郁气,眼下也不好再劝,索性听他骂了个尽兴,直到他骂累了才让青竹给他添了杯茶,劝他消消气。

    齐云一连两杯茶下肚,怒气仍未平,扫了一眼齐婴平平静静的神色,不禁眉头又皱起来,问:“怎么,他们给你看这样的东西,还敢大言不惭地替这些人温卷求情,你就真没一点动气?”

    齐婴倒真不至于动气,只是感到些许疲惫。

    大哥是中正之人,于权术总有些生疏,他大约只将这次他任主考之事当成是陛下的恩赏,而并未看出天家的试探之意。

    士族子弟泰半是些什么料子,他心里早已有数,可倘若他公事公办将他们黜落,随即便会勾出许许多多人事上的麻烦,更会被视作向三殿下一方靠拢。

    这是一桩很麻烦的事情。

    但这些又当怎么与大哥说呢?他那样中正的人,听了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何况他自己的变法之事也不顺,何必再让他为这些事情劳心呢?

    齐婴想了一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齐云则以为他二弟也是给气得说不出话了,心中对他也甚为同情,想了想,摘出了一件高兴的事儿同他说:“行了,左右明年才开考,此时愁也无用——我瞧你近些日子一直坐在书房里,倒不曾出去活动活动筋骨,正巧傅卓前几日邀我休沐时一同去击鞠,伯衡和仲衡也一道去的,他们托我问你能否抽得出空一起?”

    齐婴闻言本想推拒,他大哥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紧跟着又说:“你就一道去吧,就当散散心也好,终日瞧这些破烂文章,心里哪能舒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