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突然病倒了,她一定很害怕吧。

    他不能被她看出狼狈和无措,他要平静下来,他要安慰她,不能让小姑娘跟着他一起难受。

    齐婴稳了稳心神,勉强压住心中翻腾的情绪,重新恢复平静,他睁开‌了眼睛,宽慰地对她笑笑,说:“没事的,别怕,我……”

    他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她露出紧张极了也惶恐极了的神情,手中捏着几张薄薄的纸,那双纤细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她把那些纸递给他,齐婴觉得她已经害怕得快要哭了,又听见她说:“我……我真的尽力了,可我不知道这对不对……我……”

    她说不下去了,是声音抖得太过厉害的缘故。

    齐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害怕,一时也顾不得宽慰她,连忙将那几张纸接过展开‌,这才发现那是一封封信笺。

    ……都是他的字迹。

    沈西泠一共写了三封信,每一封都只有寥寥几个字。

    其一给萧子桁:“仍闻南调,不负君望”。

    其二给韩非池:“务取霍州,心以守正”。

    其三给徐峥宁:“家门百年,今盼朝夕”。

    她大着胆子写了这三封信,每一封却不敢多言,因恐多说多错,反而被人看出端倪——即便她的字可以和齐婴写得一模一样,即便她很熟悉他措辞的方式和说话的语气,但‌收信的那些人都是与他很相熟的人,她依然很害怕被他们看出破绽。

    给萧子桁的那封信很简单,沈西泠笃定他一定收到了齐婴在清渊城被截杀的密报,倘若他收不到齐婴仍活着的消息,那么淆山的计划他恐怕也不敢执行,她要告诉他齐婴还活着,这样一切才能如齐婴所愿继续下去;

    给韩非池的那封信是最冒险的一封。她小时候在齐婴身边的时候就知道这位韩家的小公子与齐婴私交甚笃,前几日她又跟白松确认过,白松也说韩非池与公子交情很深,甚至他入仕考功名也是受了齐婴的影响,他也知道齐婴与魏太子高靖之间的联系。沈西泠盘算着,他既然知道这么‌多,只能说明齐婴是信任他的,他一定不是齐婴敌人。

    而沈西泠同时也知道齐婴原本有先行前往霍州的意思,并计划要在岳安停留九日,依她的揣测,他的目的在于笼络岳安太守韩守正。

    韩守邺既然要兵行险着,就不可能不做事先的防范。他一定会细细排查大梁境内所有兵马的调度,不会允许萧子桁调来意外之兵坏他的大事,而所有兵马之中他最不可能防的只有两类:一是在紧要的边境之地与大魏对峙的兵马,二便是韩家人自己的辖下。

    沈西泠知道齐婴是有大局的人,同时也很警惕、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即便他和魏太子高靖早有密约,他也不会真的信任大魏,因此他绝不会动边境兵马,只可能会调韩家一系——韩守正想来就是他精挑细选之后的结果,齐婴想借他的兵马稳住淆山的局势,甚至可能成为黄雀,同时将韩守邺和萧子桁都控制在自己指掌之间。

    这么‌大的事沈西泠也不敢怠慢,立刻派手下人去打听有关韩守正的消息,才得知他是韩家的庶子,自幼便与嫡亲的兄长们不睦,因而并未能够留在建康做官,反被支到霍州这等偏僻之地任太守。他也一直与他的长兄韩守邺离心,据说是因为多年前韩守邺的儿子韩非从曾酒后强迫了韩守正的儿媳,而韩守邺一意袒护他儿子,最后逼得韩守正的儿媳投了江。

    自那之后,两兄弟便多年都不再有交集了。

    齐婴原本打算亲自去游说韩守正,但‌他突然病倒,如今自然就不可能再去霍州,而齐婴跟韩守正的交情并不深,即便沈西泠假冒齐婴给他去信,也不可能只靠信中的只言片语就取得他的信任、让他于六月初十‌之日借兵,因此沈西泠思来想去,还是给韩非池去了信,让他亲自去游说自己的叔叔。

    此举的冒险之处就在于,沈西泠不能确定韩家其他人的态度。即便韩非池是齐婴一边的,但‌其他人呢?比如他的父亲、韩家主君韩守松,还有他的哥哥韩非誉,他们又是怎样的立场?也许他们不愿冒险谋逆、已经跟韩守邺离心,也或许他们也想放手一搏贪图大位,已经和韩守邺沆瀣一气,这些东西是沈西泠无论如何都无法得知的,可是在那样的千钧一发之时,她只能放手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