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财主孔春生对刘汉山这个管家既有敬畏,也有惧怕。这么大的家业,凭一句话就交给一个陌生人,搁谁也不放心。刘汉山是一只猛虎,也可能是一匹恶狼。当初决定让刘汉山当管家,就是看中他的狼性和虎威。他在孔家,那些觊觎孔家财产的侄子外甥、远亲近邻,必定犯怵。想从狼嘴里夺肉,不送性命,也要掉胳膊烂肉。孔财主自己心里也后怕。狼走千里吃肉,不一定是吃谁的肉。狼能吃羊肉鸡肉,也能吃人肉。本来是让他看羊圈,万一他发了兽性,反过来咬自己一口,孔家不倾家荡产,也要血肉横飞。自己引狼入室,引火烧身。打不住黄鼠狼,反弄一身骚。

    孔春生对刘汉山心存戒备。他嘴上说坚决信任,只是客气话,就像人们过年见面问“新年好”一个道理。每天,孔春生眯上眼,像老虎打盹,他悄悄观察品味刘汉山的一举一动。

    刘汉山往河东盐区贩盐贩粮,每月分三批走三趟,去时拉多少粮,回来捎多少盐,路上花销多少,雇工工资路上打点关卡,给救国军的分红,刘汉山和邵大个的酬劳,账目清清楚楚,每月交给孔财主审阅。安排妥当,他开始整肃孔家大院的雇工奶奶。

    孔家雇工五人,喂牲口的饲养员槽头陈、看家护院的杂工大林子、孔留根的奶妈杨春芝,还有一个放羊赶牛的半大小子马拴牢。

    先说槽头陈。他原名陈凤波,因为喂了多年牲口,每天围着槽头转,落个槽头陈的绰号。槽头陈每天一身泥土,走路哩哩啦啦掉土渣,好像刚从泥堆里打滚站起来。没办法,每天要铡草喂牲口,麦秸谷杆里都是土。槽头陈四十多岁,正值壮年,又是干的粗活儿,浑身上下有的是力气。孔春生和他外甥纠缠那次,槽头陈蹲在一边,成了看笑话的外人,这让刘汉山第一个记住了他,他不幸成为吓唬猴的那只鸡,或者吓唬鸡的那只猴。

    雇工手脚不干净,经常顺东西回家,经常事儿。有句古话:“厨子不偷,五谷不收。”东家总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过分,也不追究。

    槽头陈家在后红楼,每天晚饭后喂饱牲口才回家。孔家喂了两头牛,一头驴和一匹马,槽头陈每月领黄豆,玉米用作牲口精饲料,本该膘肥体壮,皮光毛滑的年龄,却每天跑肚串稀,蔫不唧的,肚子上肋骨凸显出来,显然是牲畜肚里无油水,缺少精饲料导致的。

    刘汉山有意留心,见他每天空手回,空手走,没什么异常。槽头陈看着心粗,警觉性颇高。他从刘汉山冷峻的眼神里,感受到惧怕。鱼的记忆只有三秒,猪狗的记忆也至多十几秒,过了这些时间,祂们把一切都会忘记。槽头陈警觉几天,看到没有什么事儿,也就不当回事儿了。

    刘汉山结婚,他和几个雇工忙前忙后,拉嫁妆娶亲送亲戚,忙得似三孙子。刘汉山对他们几个很客气,每个人送了一个银元作为节礼,这相当于在孔家打工两个月的收入。这笔钱让槽头陈有点得意忘形,又回归以前的状态。

    孔春生的独子孔留根已经十三岁了,还没有消奶膘,身材白胖如蛆,脑后勺留着一条豆角样的小辫,那是出生至今未剪一刀的胎毛。孔留根奶妈杨春芝是个三十多岁的媳妇,身材匀称,相貌出色。她天生就是当奶妈的料,那对奶子像灌满水的猪水泡,肚子里四处乱窜,男人看到就有咬一口的冲动。少爷孔留根个头和杨春芝几乎一样高,至今还未断奶。常在院子里当着众人的面,掀开奶妈的衣襟,右手抚摸奶子,嘴里叼着左边的奶,吱吱地吸吮着奶水,让旁边地干活的男人们羡慕嫉妒恨,心里滋生出不一样的味道。

    想法最多的是槽头陈。每次少爷吃奶,他总是用偷鸡摸狗的眼神瞄着杨春芝的那对内容丰富趣味无穷的山包,做梦都想美美地咬上一口,大院里到处是人眼,一直找不到机会。只能是眼睛贪婪地盯着,些些眼馋。

    给槽头陈机会的还是刘汉山结婚那天。槽头陈套上马车,拉着东家和几个雇工去刘家,槽头陈发挥出脸皮厚的优势,一会儿从堂屋划拉几块水果糖,悄悄塞到杨春芝手里,一会儿溜进厨房,偷一块肉骨头或一块牛肉送给她,这让杨春芝感激得多看槽头陈几眼。这一看,算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两人心里都有那个意思了。

    杨春芝家在固阳,男人吃饭不知道饥饱,睡觉不知道颠倒,他对女人的索取,就是欲望和吃饭。他对女人的付出,除了那事儿,几乎空白。杨春芝每天被孔留根黏着,揉着,嗦着,心里五味杂陈。槽头陈的示好,竟让她方寸大乱,荷尔蒙的任性生长,让她不顾一切钻进槽头陈的蜘蛛网。

    正月十六晚上,家家户户送灯盏。天落黑,院子里的堂屋、厨房、槽头边以及院子大门两边,要点上灯盏。灯盏有杂面做的,有萝卜刻的,一拃高,擀面杖粗细。上面留有盛油的窝,中间插一根油捻。家里点上灯,还要送几盏灯到村里水井、磨坊、村头和庙宇等公用场所。最后去自家祖坟上,送上灯,烧把纸,有人家还要放几挂火鞭和烟花,算是给先人过节。

    刘汉山和大林子陪着东家一家三口去了祖坟。拴牢托几盏灯去了村里水井磨坊。院子里摆放灯盏的任务交给了杨春芝。槽头陈喂牲口,一刻离不开。

    刘汉山陪着东家孔春生来到孔家坟地,安排妥当,和东家打了招呼,先走一步。家里老少七八口,还有刚过门的新媳妇,等着他回家。走了几步,他有点不放心那几个雇工,又转头回了孔家。

    刚到院门口,看到马拴牢弓着身子,周扒皮偷鸡似的,贴着门楼静静地站着。刘汉山走到他身后,居然没有发现。

    拴牢小心翼翼地凑近刘汉山的耳边,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叔,你仔细听听,槽头陈和大咪咪在牲口棚里做那种事情呢。”刘汉山听后,顿时一愣,随即轻手轻脚地走到牲口棚附近,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果然,从牲口棚里传来了女人特有的磁性声音,伴随着槽头陈那“嘿嘿”的粗犷笑声,仿佛他正在劈柴抬石头一般地发狠施力。

    对于这种两情相悦的男欢女爱,刘汉山原本并不想过多干涉。他深知,在这深宅大院之中,此类事情并不罕见,早已见怪不怪。然而,想到那天东家与人打架时,槽头陈却惜力偷懒,没有尽到应有的职责,刘汉山的心中便涌起了一股想要整整他的念头。

    于是,刘汉山转过头对拴牢说道:“你去把槽头陈的棉鞋和腰带悄悄地勾出来,明天我请你吃油炸小雀,算作这次的报酬。”拴牢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他点点头,悄无声息地朝着牲口棚的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拴牢便拿着槽头陈的棉鞋和腰带回来了。他将这些东西递给刘汉山,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刘汉山接过棉鞋和腰带,心中暗自盘算着如何整治槽头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