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美瑶身边兵少,可人家在自己地盘,算是坐地户,土霸王,村里和他有关系的村民不知有多少。刘汉山骑兵队包围不足一袋烟功夫,孙美瑶老巢派出的骑兵200多人来个反包围,将刘汉山和他的骑兵队围在村外。正在刘汉山发愁着急的时刻,樊玲珑带领一支300多人的队伍又来个反包围。胡萝头和王二好汉先后派兵助战,要分一杯羹。后来双方不断派兵,河东响马和中南老抬就要来一场生死决战。

    “我来救我妹妹。”

    “人家结婚了,当不成你妹妹了。”刘汉山还有心和老婆调笑。

    “我说的妹妹就是干姐妹,不是你小老婆。”樊玲珑笑得毫无顾忌。

    经过谈判,孙美瑶和刘汉山决定,考虑到不伤及无辜,双方撤出大部队,只留一个班护卫。吴业廷拿出一百大洋给孙美瑶,算是赎金。

    刘汉山和樊玲珑毕竟不是专业老抬,不会带兵,不懂兵不厌诈这些计算。当他们最后撤出胡家集的时候,街两边院落里传出几声冷枪,其中一发击中樊玲珑腹部。这本不是要命的伤,樊玲珑回家后却高烧不退,中药西药吃后不见效果,不久去世。

    我奶奶樊玲珑死后三天,在换送老衣入殓的时候,刘汉山发现她身上出来星星点点的水痘。

    1930年的秋天,我亲奶奶樊玲珑因病去世,芳龄二十三。樊玲珑的出殡场面极为单调凄凉。树上不断飘落鸟屎黄的枯叶,天上下着干蒸桑拿浴一样的雾雨。灵车前只有一个披麻戴孝的孝子,还是被人抱着刚断奶的黄牙小儿。亲人亡故,后辈子孙一定要哭丧。特别是出殡起灵,听不到子孙的哭声,亡人灵魂过不去奈何桥,进不了阎王殿,人生所有的功过是非无法总结评价,你无法投胎转世,只能做世间游荡的冤魂。

    棺材抬上马车,罩上花花绿绿的祭罩。担任祭司客的陈石头示意大家噤声,所有人屏着呼吸,只等孝子开哭,就可驱车上路。

    不到三岁的刘麦囤头上系着六尺六寸长的孝布,腰间缠着一丈二尺长的麻绳,身上穿着粗布孝衣。幡儿杆是柳棍,拇指粗细,长九尺九寸。幡儿是素幡儿,白纸剪成。桶柱型,宽七寸、长四尺六寸。左右飘带上写着一行篆字:一炉宝香通天去;五方童子引魂来。中间写:世故显妣刘门樊氏玲珑之引魂幡儿。

    三岁的孩子对人生死没有知觉和痛点,一直在二叔的怀里左右摇身,皮的让人厌烦。看着头顶随风飘曳的白幡儿,感到稀奇好玩,咯咯地笑着去抓去撕。刘汉水心里难受,很生气,用手拍打刘麦囤的屁股,怒喝道:“哭啊,你快哭。你娘死了,以后你就是没娘的孩子了。”

    挨打的刘麦囤没哭,而是怒冲冲地去抓二叔的脸。刘汉水又在他屁股上猛拍两下,更加生气的刘麦囤又伸出小手去拧刘汉水的嘴唇和耳朵。

    刘汉俊恶狠狠地跑了过来,在刘麦囤白嫩嫩的屁股上咬牙切齿地拧了一把,瞬间紫了一片,疼得刘麦囤扬脖嚎叫:“娘,三叔打我。”

    这一声娘叫得人热泪直流,包括那个从没有流过泪的刘汉山。我大爷每次对我说这事儿,眼里含着泪水,说他从小调皮捣蛋,没少挨三个叔地揍。每次挨打,都记恨我三爷四爷欺负他是个没娘的孩子,发誓长大后一定痛揍叔叔们,为自己报仇。只有这一次挨打,他感激三叔。

    “他俩让我哭了一声娘,俺娘一定听得到,错过这个机会,这一辈子再叫也不应娘了。”

    樊玲珑的婆婆,我的老奶刘曹氏一手掂着菜刀,一手攥着一根麻绳走出院门,她要断樊玲珑的后路。人死了就是阴阳两世,当了鬼不能再回家,这是当地的风俗,也是出殡的重要的仪式,一般是长媳做的。这时我妈还在天上数星星,四年后才出生。儿媳妇指望不上,只能劳驾我的老奶了。

    听到孙子的嚎叫,踮着小脚跑出院门,疯了一样在棺材上砍上一刀,边砍边骂:“你这个死女人,短命鬼,年纪轻轻不学好,偷奸耍滑躲清闲,你把一个吃奶的孩子撇下来,自己闭眼一了百了,孩子叫谁给你看,叫谁给你养。”

    旁边侯家兄弟老大侯印和老三侯宽抓住了刘曹氏的手,按住了砍棺材的刀:“二婶,你别在这添乱了,该干啥干啥去,让兄弟媳妇早点入土为安。”

    刘曹氏只得蹲在院门口,一边用刀剁麻绳,一边念叨:“一刀轻,一刀沉,一刀剁开阴阳门。出门就去阎王殿,不再是俺刘家人。不是刘家人,别回刘家门,哪里得发哪安身,再敢回家吓唬俺,叫你永世不成人。”

    执事客陈石头高喊:“亲朋好友,孝子贤孙,都伺候好了,刘门樊氏要“南巡”西游,去天宫乐园,起驾上路喽。”

    保长马高腿既是白事的账房先生,也是吹响器的陪客,手里掂着布袋,手里拿着大刀牌纸烟,不停地让烟给路边的看客。嘴里吆喝吹响器的几个人:“你们几个老师儿吃饱喝足了,拿出点真本事了,先来一段秦雪梅吊孝。”

    刘汉水抱着侄子刘麦囤摔了老盆,撒了麸钱。灵车启动。刘麦囤抱着刘汉水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嚎叫:“娘,快来,三叔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