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的知府蔡修,其仕途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他是权相蔡瑢的侄子,宠臣蔡攸的三堂兄,三十多岁时便坐上了镇江的知府。镇江原本叫润州,是当朝天子赵持盈还是穆王时期的封地,能被派到这里做官,几乎可以说是中枢宰辅的预备役了。

    然而事有以外,天子退位成了道君,正要南下去往亳州烧香。

    他早早收到了信预备接驾,可是道君本人就是左等不来、右等不至,当他以为道君走了另一条路、不再经过镇江的时候,他堂弟蔡攸带着一队甲士闯进了他的家里,劈头便责怪道:“三哥半点不会做事吗?竟然让人在你的地界上作起乱来!”

    蔡修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懵然间只见家中的中庭、大门都被强制打开,几抬棕顶轿前后涌入,他疑心轿子里坐的是退位的道君皇帝,但有碍于蔡攸的脸实在太黑,不敢妄动,只能委曲道:“六哥这话是怎么说的?”

    蔡攸也不顾这人是他兄长了,放下狠话道:“童道夫带兵南下,骚扰地方,生了民怨,刚叫人当着官家面给杀了,血还喷了官家一脸。这事若掩盖不住,传到东京去,再加上今天生了这种天象,你就等着死吧!”

    蔡修大叫不好,立刻转身道:“我立刻去拜见官家请罪!”事实上他该喊持盈作道君,但他见蔡攸不改口,自己也不敢改口。

    蔡攸没好气:“官家没空见你!”旋即从卫士怀里拎起了一个黑乎乎的什么东西,把它扔到了地上,命令道:“你叫人把这东西送到东京去。”

    蔡修垂眼一看,不由得被吓得连连后退,那骨碌碌滚在地上的,竟然是一颗双目圆睁、不曾瞑目的人头!

    “这、这是童、童道夫?”

    蔡攸哼了一声,权作肯定。他对这权倾一时、以他长辈自居的大珰是半点同情也无,不仅如此,他还异常的兴奋,这种兴奋几乎要冲淡了持盈本人晕厥给他带来的苦恼。

    原本,如果北方战事顺利,持盈应当会叫他挂帅燕云,收取胜利果实,他也可以借此名流千古,立下不世之功,正式与父亲分庭抗礼。然而国事落到如此境地,他的吴钩之梦也就此破灭了。

    可谁能想到童道夫这蠢货,竟然如此的不识天数,来东南自取灭亡。这些精兵无人管辖,持盈身在东南,多有不便,自然无法信任童道夫的门人——那些都是将领而非家奴,就只能将兵马的指挥权交给他了。

    这种踏马凌云的感觉几乎让他飘起来了,持盈当国十几年,只有兵权上半点不肯松手给他或者他的父亲,而是一直叫童道夫、梁师成等家奴把守,因此黜落臣弼只在反手之间。可是如今,持盈得仰仗他了!

    镇江的长官是他的兄长,胜捷军的兵马听他的指挥……热血沸腾在他的胸口,但他却忽然意识到持盈正在昏迷之中,又急着要去看,:“一个死人罢了!三哥怕什么?就说童道夫流毒东南,官家为息民愤,出手诛杀了他,切不可说下民作乱到圣驾前了,知道吗?”

    蔡修岂能不知道个中的道理,连连点头,心想这童大官生的不巧,可死的也太是时候了,恰好这彗星异象得找个人背锅,他要是不死,不就得自己死了吗?当下觉得那颗头上的狰狞眉目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那边蔡攸嘱咐完毕以后,便直入中庭,冲向正寝去看持盈。

    为了不让人知道皇帝惊厥过去的事,下了马车之后他就用轿将持盈抬入寝卧,借口是天子之足不染尘,没有铺道绝不下地走路,这才掩盖过了睽睽众目,又命人半绑着全城名医前来会诊。

    蔡攸来时医生已经去了后院为皇后、帝姬诊脉,外室只煮着一炉涩苦的药,他见持盈没有醒来的迹象,便问身边的侍从道:“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带兵来时,路上遇见彗星袭日的奇异之象,部曲们都不敢向前,到达的时候,持盈已被卫士拥入车驾之内、双目紧闭了。因此只知道童道夫惹了民怨,被人杀死在持盈跟前。

    “回相公的话,童大官…身死的时候,我等正在官家身边护卫。当时天上生怪象,有一颗长尾彗星直冲官家而来,又不知怎么的,临到官家跟前又熄灭了。我等以为是瞧错了,可转头一看,官家已受惊晕了过去。实是我等死罪!”

    蔡攸疑道:“官家不是见了童道夫伏诛被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