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云落终于回到了兰柯院里。李观镜原想着该训斥一番,却见她红着眼睛,像是哭过,一时倒不好再说些什么,便差入画去询问她遇见何事,云落自是半句话不说,李观镜就随她去了,只暗自思考是否应该将云落送还到朗思源家,因着自己已经答应了郡王要好好上差,当晚未着急做下定论,早早去睡了。

    郡王府建在永兴坊,大门正对太极宫东墙,出门向左不远是皇城东侧景风门,向右行差不多的距离则能到达延喜门,因此在承天门的第一声晨钟响起时,李观镜便起身穿衣,吃好早食,略歇了一歇,喝完药后,赶在最后一声钟响出了门,一路行马来到了景风门外。

    李观镜如今还未正式入朝,因此没有鱼袋,只有一个临时的令牌通行,经查验之后,很快便来到了尚书省外,陈柯带着他的马去马槽,李观镜则一路来到了工部,甫一进门便见到水部郎中卫若风,李观镜如今在他手下办事,因此正要告声罪,卫若风倒先笑道:“李公子来得正是时候,快随我来!”

    卫若风当真是不辱没他的名字,一贯来去如风,李观镜虽不明就里,还是跟了上去,眼看着又要出尚书省大门,忙问道:“卫郎中要去哪里?”

    卫若风道:“崇文馆!”

    “东宫?”李观镜脚步略作迟疑,“是弘文馆找不到的书么?一定要去崇文馆?”

    “不但一定要去崇文馆,而且一定要去找杜学士!”卫若风可等不了他,握住他的手腕便走,一边道:“好不容易拿到侍郎的手信,我这次可要看个够!”

    崇文馆内典藏丰富,是圣人专为太子而建,可对于大多数长安人而言,再多的典籍也抵不上杜浮筠之名,毕竟与杜浮筠同为崇文馆学士的另一位已过知天命之年,而杜浮筠前两年才弱冠而已。

    出身显赫,相貌出众,才高八斗,少时是太子伴读,成年为东宫左庶子,兼任崇文馆学士,杜浮筠是长安城所有闺中小娘子的理想夫家,也是长安城所有同龄小郎君的噩梦。

    即便是溺爱李观镜如斯的临安郡王妃,在提起杜浮筠时,也会忍不住感叹自家儿子赶不上他。李观镜来这里之后,原计划着咸鱼度日,却没想到反而经历了传说中“别人家孩子”的吊打,因此他对崇文馆有种天生的过敏,一提到此地,身体便会出现诸多不适,让他想要借机遁走。

    但今日不能逃,毕竟李观镜已经逃了好几日的值,颜礼铭都告到郡王跟前了,这次再不配合,郡王可不会再轻易放过他。

    卫若风以前没少跟李观镜念叨杜浮筠,今日既得了机会去见他,自然是去心如箭,李观镜被卫若风一路带到了东宫门前,验明身份后,由内侍领着,来到了崇文馆前。

    崇文馆非常大,是圣人前几年专为太子李珏而建,前堂以立柱撑顶,北面连着藏书楼,另外三面无墙,只有竹帘,此时帘子尽皆卷起,让整个前堂看起来十分明亮,其间有十几位学生正在整校书籍,一些人注意到脱鞋入堂的卫若风和李观镜,停下手中的笔,与二人见礼。

    李观镜一一还礼后,和卫若风一同穿过前堂,来到后面的藏书楼。

    崇文馆藏书比弘文馆略少一些,因此楼宇也没有弘文馆那边高。进门之后,内侍先带着卫若风和李观镜去找两位校书郎打了招呼,然后三人上楼,来到顶楼北窗边,终于见到了杜浮筠。

    今日没有朝会,杜浮筠未穿礼服,只着绯色圆领襴袍,发上束玉冠,软脚幞头放在桌案左上角的书上,本尊坐在案前,正垂首写着什么。彼时有微风从北窗吹进,案前笔架上宣笔随风微动,晨风似乎就此沾染上了墨香,让疾行而来的李观镜感觉身心似乎俱徜徉于清凉之境中。

    早晨吃完药时,李观镜着急出门,一路骑马颠簸,总觉得苦药一直在努力冲出他的喉咙,胸口隐隐有烧灼之感,此时他轻按胸口,发现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内侍上前道:“大学士,工部水部司卫郎中和临安郡王府李公子来了。”

    杜浮筠抬起头,入眼是一身天青色广袖长袍,李观镜因未入朝亦未加冠,发上只一支白玉簪,墨发之下的脸颊弧度流畅,长眉浓黑,双目细长,眼尾上挑,鼻峰秀挺,唇形如弓,唇色较之寻常人则略显苍白,不笑时整个人看着有些冷淡,笑时眼睛微眯,显得慵懒而又清贵。

    李观镜幼年之事闹得长安满城风雨,杜浮筠自然也知他常年服药,因此看他身形清瘦,左手按在胸前,只当他身子不适,心中倒是忍不住他一叹,只面上不露,而是先道声失礼,然后放下笔,站起身,向两人见了一礼,便要引二人入座。

    卫若风忙道:“是我们叨扰。”

    杜浮筠温和地笑道:“无妨无妨,不知两位今日来是要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