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烈如果真是那帮宵小之辈认为的投机取巧之徒,坐上高位后自会使尽手段拉拢朋党,以巩固自己摇摇晃晃的地位,可他偏偏就不屑于走上此道,始终固守刚正不阿,精忠报国的男儿本色。

    边塞兵祸解除后,苏烈带领队伍,高奏着凯歌回长安觐见皇帝陛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讲述英勇的长城守卫军是如何在短时间内肃清三万敌匪的。

    述职完毕,立即就有人在朝堂上大肆抨击,说他以八万雄兵之势战胜区区三万敌匪,取胜完全是由于数量优势,若非是针对车都国,以多压少的胜利根本就是胜之不武,哪还谈得上什么英雄?又算是什么雄狮之旅?

    一人出声,数人附和,毒辣的话语如小蛇般咬上苏烈,令他痛苦不堪。

    他看向安坐龙椅的肥胖皇帝,指望君主能象上次那样为他撑腰,他绝无仗势欺人的想法,只期望君主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然而,正直的苏烈失望了。

    上次皇帝站在他一边,为的不是公平与正义,而是解无人愿率兵戍边的燃眉之急。

    如今危机解除,长安城内欢歌四起,边塞也风平浪静,眼前之人却蠢得跟棵实心萝卜似的,哪有那帮他高兴的时候朝着他谄笑,烦恼时变着方儿给他逗乐子的朝臣有趣?这种人,和脚上穿的靴子是一个类型,不对,就算是靴子,他也还会捡款式与颜色好看的来穿呢,所以说对苏烈弃如敝履,还算是抬举他……

    皇帝正襟危坐,恐怕从上朝到现在,只有此时最安静,仿佛对正发生的一切看不见也听不见,因为大殿外一只苍蝇拍翅膀的声音太吵,引开了他的注意力。

    苏烈能文能武,表面上看大马金刀、惯于直吐胸怀,胸膛里却也跳动一颗七窍玲珑心。皇帝如此反应,还需要用言语表达对自己的轻慢吗?

    架在垛口上的炮膛未冷,八万将士还翘首以待朝廷的封赏,期盼有一天能身披荣耀衣锦还乡,而这一切,都在这诺大的华贵殿堂中化为泡影。

    一时间,苏烈忘了自己,来不及报以鄙夷与愤慨,首先涌上心头的是失望,是痛心,是无法面对亲如手足的士兵们的愧疚。

    金殿内的场面混乱,皇帝不乐意搭理那不识时务的傻子,作为一国之君却不能无话可谈。

    殿外吸引他的苍蝇好象飞走了,他扭转厚肉层层叠叠耷拉下来的粗脖颈,开了口。

    陛下有话要讲,谁还敢造次?天阶下七嘴八舌的人们立即安静了,言辞最苛薄,最激烈的几位还缩着脖子矮下几分,暗中交换眼神,相互埋怨怎么就不提醒一下上一次,皇帝是向着这老远跑来邀功请赏的莽夫的。

    “苏烈,”皇帝悠悠然开口,因过度享乐而疲惫得声音嘶哑“朕赞赏长城守卫军在嘉峪关创下的功绩,有心嘉奖,并给你再官升一级,在宫中留用。奈何众卿分析得有理,你拿整整八万雄兵之力与区区三万敌兵对抗,这种胜利实在无法令人欣赏。你要想清楚,八万士兵,吃的可是我朝廷拨发的皇粮,假设士兵们能以一敌三,用一万人的力量击退三万敌兵,官粮粮库中就只需拨出一万士兵的粮草。然而此役中却为你提供了八万人需要的物资,耗费如此之巨,实为国库的损失。”

    “什么?”苏烈听得愤懑难当,却乐坏了对他恶语相向的一众佞臣。他们的担心转眼烟消云散,同声附和皇帝的无耻之言,象一条条爱巴在人腿上吸血的蚂蝗那么恶心。

    苏烈向上一拱手,坦言道“启禀陛下,末将个人的荣辱就如浮云,轻得不值一提。然而在册的八万名将士乃属长城守卫军整体编制,并非仅为对战车都国而招募,请陛下明鉴。”

    “啊?你居然敢当堂驳斥朕?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皇帝勃然大怒,横肉滋生的脸上流露了杀意。

    这是整死苏烈这颗眼中钉最好的时机,否则只要人活着,哪怕还有口气也是威胁,佞臣们急忙七嘴八舌地又嚷开了,纷纷指责苏烈欺君,如此胆大妄为,咆哮朝堂,实在罪该万死,当判以车裂之刑!

    苏烈惊呆了,他回想身披荣光走入长安城时的盛景百姓们穿着节日的彩装夹道欢呼,用灿烂如缤纷花朵的笑脸向他、向长城守卫军致以崇高的敬意,孩子们追着将军骑的高头大马奔跑,姑娘们羞答答为士兵小伙子们献上绣好的锦带,老人们则硬要往他们手里塞鸡蛋、塞馒头……

    “我错了,高高在上的统治阶层中不会出现真正的荣耀,金砖碧瓦不仅建起了华美的宫殿,也掩盖了肮脏丑陋的统治者本性。我不该走进这充满阿谀奉承与贪婪的地方,在这理应欢庆的时刻,我为什么不与弟兄们呆在一起,却偏要选择亲自回长安报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