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谢吾行接受了全息通话,大家全松了一口气。然而可怕的事情发生,大概是因为紧张,沈韵张嘴就犯了大忌,她朝着躺在病床上,鼻子里吸着氧的谢吾行叫了声“谢团长”。

    这下可是摸了老虎屁股,本来奄奄一息的谢吾行不知从哪儿生出股大力气,一把就拔掉吸氧管,“霍”地抓着床栏坐了起来,惹得旁边两个小护士失声尖叫。

    “团什么长?叫谁团长呐?话剧团的团长是团长,旅游团的团长也是团长,就算是地面部队里的团,一团也超不过两千人,他们能有老子厉害嘛?老子叱咤风云一辈子,到最后就只落了个团长的名头咋滴?”

    姚政给这突如其来的炮轰惊呆了,干瞪两眼不知所措。曹方苦笑着望着沈韵,希望她别像第一次见谢吾行那样,受不住要掉头逃跑。

    可出乎那二人意料的是,相比初入军营时,此时的沈韵整个人都变了。面对谢吾行的抗议,她不仅没表现出一点紧张,苍白的面颊上还浮现笑意。

    她伸出手,轻轻放在谢吾行的手上。手稳稳不动,没有插进那道全息光影里,所以看上去,就像两只手真正交叠在了一起。这举动,令曹方与姚政又吃一惊。

    已经走到生命最后一刻的谢吾行,不仅思维清晰了许多,连第六感都好像增强了不少,他突然住了声,只睁大深陷且浑浊的老眼望着那微笑的女孩。

    “不,您是谢团长,是中国太空军一团的当家人。虽然我是新兵,您这位正团长带领麾下冲锋杀敌时的种种场面,却不时在脑海里浮现。光大陆上,只有'团长'这个称谓,才配得起您至高的荣誉,因为这称谓之重,或许除了您今后就再没人担当得起。谢团长只有一人,谢吾行这位英雄,在我们的世界里独一无二!”

    沈韵说完,直起身往后退,“啪”地立正,向谢吾行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我志愿加入地球太空联军,从今以后,用渺小的砖瓦之力构建起保卫地球的长城。我志愿加入地球太空联军,从今以后,用水滴的不屈意志,保养育我的海洋永不干涸。我志愿加入地球太空联军,从今以后,用我平凡的血肉之躯抵挡敌人的枪炮与烈火。因为地球是我的母亲,为母亲而战,是我终身的使命。”

    这是隆重的入伍典礼上,沈韵面对太空军军旗发下的誓言。敬礼的手久久放不下来,因为她在心里,又将誓言默诵了一遍。

    陪在她身边的两个男人,被深深震撼了,铁打的汉子不流泪,晶莹的泪水却顺着他们的面颊流淌而下。

    两人不约而同地走到沈韵身边,与她一起,发自内心地向这位老人致以崇高的敬意。

    那一刻,唯有谢吾行能体会心里的感受有多复杂。在不算漫长的一生中,所有经历过的阳光与风雨,荣耀与荆棘,仿佛全都在弥留之际,被眼前看似平凡的女孩用一把叫“真诚”的刻刀,刻凿进了人生这座丰碑。她又好像端了一面叫“回忆”的镜子,站在他面前,照出了所有深藏在他心底的骄傲与悲哀,也包括他对这世界,对他所关怀的士兵们的浓浓不舍。

    看着全息通话投影过来的三个潮气蓬勃的年轻人,他又感到安慰,因为他可以放心地走了,他这位谢团长,在殚精竭虑地为一团奉献完光和热后,可以光荣卸任了。

    感人至深的场面,一直持续到谢吾行坐在床上,费力却无比庄严地向三人回敬了军礼。

    接下来,本来沈韵就要登车离开了,老人家竟还有气力原形毕露,冲着竖放在小床桌上的骚猫手舞足蹈又大叫大嚷“沈韵,给你谢伯伯争口气,干死那帮狗娘养的小杂种,让他们赶快把地面人都放下来!那些家伙活在世上一无是处,就好比堵在里的屎,屎不拉出来就通不了气,通不了气人就得给活活憋死……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袭来,护士们强行将他按倒,又手忙脚乱地给他插回了输氧管,全息画面随即也中断了。

    这一次,沈韵是真的该走了。

    胶囊电车再次把她送来了白光围墙前。如滴水翡翠般晶莹通透的岗亭,依然不紧不慢地散发柔和的光芒,只是入口处的两名持枪士兵已是不同面孔。但他们同时将长枪甩向背后,各自标准地敬出军礼的动作丝毫无改,就如同来时情景的回放。

    “祝军长一路平安,凯旋归来!”哨兵们朗声祝福。

    对每一位离开光大陆的军人,他们都会说出类似的话。这是标准礼仪用语,因为走出这道围墙,许多人就要走上地面世界--围墙相当于地上与地下的分界线,岗亭顶上清晰标注着“40度s”,意指-400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