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豹那个名为锄头的手下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安放好黑豹的尸体,让他在地上躺平了,又伸手为他合上了决断中又带了些留恋的双眼。莫千采和吴潇潇就站在离他们不远处,静静看着锄头跪在黑豹身旁,他的全身都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拳头也渐渐攥紧。

    对不起。

    莫千采在心里想,但话到嘴边一百遍,他就是说不出口。头领死了,土匪们正伤心欲绝,无处泄愤,这句话一旦说出来,他不是凶手也得是凶手。他自己倒没关系,可吴潇潇呢?她怀里还揣着她姐姐的救命水,她还能不能逃出去?同时他又忍不住想道歉,想赎罪。是我重伤了他,是我辱了一个侠肝义胆的英雄,他把我当对手,我却差点儿亲手杀了他。莫千采,你自以为聪明,其实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火光已经越来越近,锄头依然长跪不起,但神色已经平静了许多。莫千采看着这个明明刚才还恨不得把他们一口吞下去的人,此时竟平静得有些苍白,就当两个活生生近在咫尺的仇人不存在似的,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腾而起。锄头仿佛已经察觉了莫千采的视线,却不予理会。师父的决定,他从来不敢违背。

    这是在放我们走?

    当莫千采知道自己有机会逃走时,反而越发疑惑不解。从几天前开始,不,从十年前开始,这一切好像一个圈套,像一个能时时刻刻预测和掌控他命运的巨大圈套,一次又一次用事实告诉他:莫千采,尽管挣扎吧。就算你用尽全力,就算你死了,也永远别想也逃出来。杂乱的思绪缠绕在脑海中,让他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要干什么。

    这时吴潇潇暗暗扯了扯他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他趁机逃跑。没想到莫千采却突然反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力度大得不同往常,吴潇潇猝不及防被他抓得生疼,低声质问:“你干嘛?”

    莫千采似乎很紧张,语气急促,推着她一起往山壁那边去:“走,快走!”

    两人随即施展轻功,一跃而上。此处已是竹林边缘,飞越高山,那里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最近的村庄。现在这种情况,要想回益城,只能绕远路了。

    站在山顶,可以看见土匪们已经陆陆续续下了台阶。人有点多,在这个小空地上把中间的黑豹和锄头围了个水泄不通。奇怪的是,他们好像早就预料到老大会死一样,除了几个年纪小的控制不住情绪低声抽泣外,其他大多数人都缄默不语。大家静静地看着即使死去也还是那么从容的黑豹,都在心里默默地,沉痛地,为他哀悼。

    “他是为他们而死的。”莫千采突然自顾自地说道。

    “什么?”吴潇潇不明白。

    “黑豹口中所谓的恩人,也就是派他来杀你的那个人,本只想要你的一颗项上人头,对于黑豹这种江湖赫赫有名的高手来说根本不算难事。”莫千采解释道。

    “你是说,他本来有机会杀我的?”吴潇潇虽然之前也能隐约猜到,但一经点破,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不是有机会,是完全可以杀了你。”

    “但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手下留情,直到最后,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放我一条性命。”吴潇潇从未意识到自己这条命竟是如此地珍贵,因为它是另一个人——另一个善良,勇敢,又有点粗鲁和可爱的人,用他自己的命换来的,英雄的命!

    “他知道你是无辜的,从一开始就没想杀你。可他也不能轻易放了你,否则主人的眼线回去禀报,仍旧是不好交代。所以他要演一场戏,把你打得爬不起来,还用你来要挟我决斗,最终不露痕迹地身受重伤,让我们赢了。我们走后,他又为了不连累自己的弟兄们,当场以死谢罪,以保全乌头山一百多个家庭免遭支离破碎。他必定是不小的人物,就连那个恩人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就算他死了也不敢对他的手下怎么样。这些人都知道他们大哥的良苦用心,还是答应来陪他演一场戏,可见黑豹生前威严令人敬重。”说到这里,莫千采忍不住感慨道,“当世英侠,相见恨晚。”

    江湖精英武功高强者众多,可真正的英雄好汉却极其罕见,贪生怕死之辈,习武终成嗜杀,一江清水搅得浑浊不堪。如今幸遇一人,却早已沦为山中土匪,才能护百家安宁。虚伪小人,陵寝奢华;忠义之士,葬身荒林。这是什么世道!

    一席话听毕,吴潇潇的眼眶早已盈满泪水。黑豹如此费尽心机,竟是为了保住她的一条小命,自己刚才居然还误会他是个机关算尽的奸诈小人,现在想想真是后悔莫及。潇潇不过一介平民,何德何能受大侠重恩?难道……是因为他的妹妹?乱世之中,多少无辜的女子惨遭迫害,这种事情黑豹深恶痛之,他自己又怎能做得出来呢?

    “可是他本应该等我们离开之后再……”

    “他大概是听了我说的那一段话,不想就此失约,让我白等,所以临时改变了主意。”莫千采说完,觉得自己身上负的罪又重了几分。

    是我让他对人世又有了一点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