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满娘发现,缺二爷不只在扬州城有家,只不过在扬州逗留的日子更久些罢了。他每次回扬州,都会先来她这儿找她。

    他这次从上海回来,变得十分落魄。从来不抽烟的人,这次没拒绝她给点的那一根烟。她照例是要去拿那个供他使用的器具盒子,他摆了摆手说:“今天没带那么多银子。不玩那个了,就喝杯茶吧。”

    他吃了没文化的亏,满清时太监中认字的也不少,缺二爷便是其中之一,只不过他只认得几个粗浅的字罢了,这次去上海是为了买军火,可惜字没认识几个,却被白纸黑字给绕了进去,赔了很多钱不说,还火并起来,死了几个人。

    缺二爷这些年碰了很多壁,早年间跌得每一个跟头都让他懊恼不已,可如今他似乎习惯了,前朝幽微的光宛若风中之火,摇曳着微弱的火光,弱得几乎消散。

    他迷茫了,若是大清朝真的没有了,那他又算什么呢?

    可他对前朝的一腔赤诚,又换来了什么呢?

    “满娘。”他头一次叫她的名儿。满娘回过头看他,发现他缓缓摘了帽子,把辫子解开,她以为他想让她帮忙修头,想去拿刀片,却见他摆了摆手,低声说:“帮我剪了吧。”

    她站着没动,缺二爷又说了一遍:“剪了吧。”

    “不后悔?”

    “嗯。”

    满娘拿着剪子,手法很利落,他的头发簇簇地往下掉,他觉得有水滴在头上,缺二爷甚至无声地勾起了嘴角:“我还没哭呢,你哭什么?”

    满娘嘴硬:“我没哭。”生生死死都见得多了,为什么要为这种事哭。

    大概是见不得忠于理想的人,被理想背叛吧。

    缺二爷被满娘剃了个光头,戴着帽子也看不出来,他其实是很周正的人,剪了辫子之后颇有几分新派人士的清朗隽永。满娘盯着他左看右看,缺二爷有些不自然:“怎么?很奇怪?”

    “也不是,就是觉得您年轻了些。”满娘好奇,“二爷是哪一年的人?”

    “光绪二十四年。”他说。

    “您比我小六岁。”满娘笑,“您老成惯了,是我眼拙了。”

    “换个活法吧。”缺二爷又对着镜子照了照,“看看就惯了。”

    夏天快过完了,满娘倏尔想起似乎有好一阵子没见过缺二爷了,他虽然来得次数少,可勤时一月两三回,不勤时两月也总来一次,一晃过了三个月,连个人影都不见。虽说只是个恩客,来不来都是他的自由,可好歹也是照顾了她两三年生意的人,她关照些也是常理。她这么想着。

    找了个不忙的日子,她去了一次缺二爷的府邸,还是上回唱琵琶时去过的,离春屏楼要走很远的路。

    依稀记得是个清净的小院儿,院子里种了棵梧桐树。她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没成想大门口已经贴上了封条,门口还有宪兵守着。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去问:“这户人家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封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