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国南刚刚换好朝服准备进宫,婢女却急匆匆地递进来一张花名笺,禀报有平康坊的娇客登门拜访。

    看到“孟得鹿”的名字,崔国南不屑一笑,抬手刚要把那花名笺扔到茶炉上烧了,又心念一转,吩咐婢女带她进来相见。

    他和钟苑东这场旷日持久的暗战打了太多年,如今终于胜券在握,也该好好享受一下猫玩耗子的乐趣了!

    快步进门的孟得鹿却是满面春风,也不用崔国南让,毫不客气地选了一张靠近窗边的座位坐下,语气倒是很恭谦客气。

    “前几天,那名绑架我的鬼市杀手是崔侍郎派来的吧,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侍郎,但今天还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好替侍郎省些力气。”

    见孟得鹿困兽犹斗,崔国南也来了兴致,像一位慈爱的长者一样关心问候,“望鱼啊,回长安多久了?有没有回家见过你阿爷啊?”

    孟得鹿落落大方地笑了起来,“侍郎真是贵人多忘事,才几天没去蕉芸轩就把小女子的名字记错了,小女子名叫孟得鹿,初来长安,流连风尘已久,早不知道生身父母身在何处了。”

    崔国南哈哈大笑,“不妨事!不妨事!天下情深,莫过于父母舐犊情深,儿女孺慕之思,所以老夫费了些手段,好心帮你找到了你阿爷,只是有一点可惜……你们父女怕是要在牢狱之中才能相聚了!”

    孟得鹿面不改色,“得鹿愚钝,听不懂侍郎的弦外之音,还请侍郎明示。”

    崔国南扬了扬手中的奏本,用阎王般的眼神戏谑地打量着孟得鹿,仿佛整个钟家的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你来得正是时候,老夫正准备进宫奏本,揭发钟苑东身为朝廷命官,却纵容女儿沦落风尘,你们钟家满门就乖乖等着圣人发落吧!”

    孟得鹿闻言紧张地捏了捏袖管,低下头欲言又止。

    看着她娇弱无助的样子,崔国南心中又生出一丝惋惜,面对自己砧板上这条动弹不得的死鱼,他卸下了一切防备,情真意切地感叹起来。

    “说实话,你本来是个难得的人才,就这么除掉你老夫也于心不忍,咳,你要不是钟苑东的女儿该有多好啊……钟苑东啊钟苑东,你和我斗了一辈子却注定要一败涂地!因为你养了一个废物儿子,只有一个精明的女儿,却又被你赶出了家门,实在是自作孽啊……”

    “侍郎还记得这些名字吗?”孟得鹿突然抬头打断崔国南的感慨,从袖管中抽出一张薄纸,扬手扔在他的书案上。“这些人都是通过我以‘行卷’的名义向侍郎暗中行贿过的,侍郎多年主持科考,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科场舞弊,保举不实该当何罪吧?”

    崔国南眼角一扫,不屑冷笑,“这几年官场上早有人对老夫心怀嫉妒,暗中散布流言,诽谤老夫,但老夫行得正坐得端,少少的流言也不能抹黑老夫清白,更别说你区区一名舞伎胡写乱画的几个名字了!”

    孟得鹿从容一笑,“昨日,我的确还是‘区区一名舞伎’,但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侍郎难道还没有听说我今日一早便被召唤进了宫?”

    被孟得鹿一提醒,崔国南才记起今日午后,他的确隔着窗子听到了坊间传来过只言片语,急忙追问:“你为何事进宫?”

    孟得鹿凤目一瞪,正色道:“宫中召唤我,自然是有机密的要务交代,哪能轻易告诉旁人!”

    见崔国南神色不虞,她又话锋一转,语气柔和了些,“不过,侍郎是朝廷命官,又深得圣人信任,我往日更是深受侍郎的关照,不妨向侍郎稍微透露一二,如今,圣人鼓励民间大兴检举之风,无论达官显贵还是三教九流,都可以任意检举其他人,平康坊鱼龙混杂,一向是长安城内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因此,宫中特意任命我为耳目密使,收集民间秘闻,向宫中汇报,刚才,侍郎说坊间对您保举不实的指责是流言,但有些话在平康坊是流言,一旦传进宫中可就不好说了……大唐的酷吏绝不只有崔公子一人,侍郎如果落入他们手中,我想他们可是有一百个手段能辨别出‘流言’的真伪的!”

    崔国南面沉如水,背着手慢慢踱步到窗前,似乎在认真地思索着什么……

    书房窗下悬着一串碎玉片子,他随手拨弄一下,碎玉片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一股凛冽的清泉,暂时为房中紧张的气氛降了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