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风来,贝阙珠宫,琼楼玉宇拨开三十三个重天之后显露真面。五重天启示宫,织女仙子所居殿宇,在人间仰头而观的红霞在这里触手可及,铺陈万里余。再看此殿,正当是个宝物金宫耀煌煌,玉萼沉檀自来香。可这样富丽堂皇的宫门,这日却被大军包围地水泄不通,一众仙娥、仙君及黄巾力士被分别挟制,他们面对宫外的人马皆是噤若寒蝉,诚惶诚恐,而启示宫的主人织女临危不乱地与来人对峙,她两个尚在垂髫之年的孩子——织娜、凌郎畏畏缩缩地躲在她的庇护之下,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

    事情起因还要从新天条出世后说起,自沉香斧劈华山救出生母,洪荒时期就藏在华山之心七彩石中的《敕令宝旨》随着七彩石的四分五裂飞上天宫,成为三界新的法度,即新天条。新天条弥补了旧天条的不足,改正了弊端,譬如神仙动情,但这不通人情仅是旧天条弊端中的一支半节,更有各族联系,错综复杂,譬如是否妖怪历劫失败就必须要死、妖谋财害命必须受到惩处,但神仙滥杀妖魔是否也要承担后果?再比如该怎样处理仙凡之子,神仙下凡婚配旁人之后若尸位素餐又该受到怎样的惩戒,此等云云。

    新天条才飞上天宫时,尚浮在灵霄宝殿的琉璃瓦之上,乱得像一地鸡毛,杨戬伤还没来得及养好便奉旨整理新天条,片刻也不曾怠慢,他将三千八百七十二条例按照类别分成九卷,分别是法卷、刑卷、兵卷、民卷、情卷、婚卷、财卷、香火卷、申卷。九卷内又有更加细化的区分,这里不再细说。

    再说今日大军围了启示宫之事,且谈神仙动情不再受阻后,各路神仙便不再像从前般小心谨慎,部分神仙趁着在下界处理公务时邂逅姻缘,却因身份仍受管制,又有天庭那尊司法大神盯着,更加不敢懈怠,仍旧勤勤恳恳,不敢因私忘公。但就在昨日,地府有一魂魄不肯入轮回,更不去迷魂殿诉情,好像是不愿转世,谁知她竟不顾魂飞魄散的后果要跑去真君神殿申冤,结果自然是连南天门都没能进就被雷部扣押下来,邓忠将她押上灵霄宝殿候审,玉帝一问,才知原来此女乃是金陵人士,年十五就早早夭亡,可她的家人却不报丧打棺,而是锣鼓喧天,迎喜放鞭,原是何故?原是如此——她与她的表兄本是青梅竹马,二人两情相悦,又有自小定下的姻缘,本是一对佳偶天成,谁想成亲当日她被人一掌拍死,就这样撒手人寰,她心不甘情不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黑白无常手中逃脱,却在回家时看到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人在和她夫君拜堂成亲!

    这叫她怎能接受?是故在魂魄蒙冤,戾气存身,将要化为厉鬼之时被捉回地府,后来发生的事就如上面所说,几经辗转之下,她来到灵霄宝殿诉说冤情。恰好杨戬也在殿中,案情经查便查到了启示宫,他手下报说,启示宫有一个管理丝线的仙官几日前没了踪影,案件破开了缝隙自然就有迹可循,顺藤摸瓜下去即可,果不其然,凡间与此女表兄成亲的确实另有其人,而此人正是启示宫失踪的仙官,原来仙官不久前奉命下凡取水丝,返程途中被妖怪所伤,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是重伤难愈,晕死山间,他便被此女表兄搭救,相处之下对他暗生情愫,如此一来恶念陡生,嫉妒此女与她表兄相濡以沫,意欲取而代之。

    仙官自知事情败漏,在哮天犬等人的追捕下一路逃到五重天,气味到了启示宫便消失,哮天犬断定他是用什么东西掩盖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于是,哮天犬和康安裕领了两千天兵天将,围堵启示宫。

    “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我启示宫大动干戈!还不速速离去?!”织女不满呵斥,将两个孩子护得愈发紧。

    哮天犬上前一步,道:“仙子,哮天犬和梅山老大在此,你还不明白我们为何包围启示宫?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宫里的人草菅人命,这事早在天庭传得沸沸扬扬,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家主人还没治你管教不严之罪,你又起了包庇之心,现下甚至阻碍司法天神办案,罪加一等!你若再敢阻拦,小心我等兵将踏过你的尸首搜人!”

    “草菅人命?”织女疑惑皱眉,她久居宫闱之内,启示宫的人又不喜好节外生枝,因此宫里一是冷清,二就是消息闭塞,关于此事她还真是闻所未闻,但若是旁人说她还能信个几分,杨戬的话就不得不咀嚼一二了,新天条出世伊始,三界百废待兴,他自是有千百种手段杀鸡给猴看,无中生有以震慑三界示威众生也未可知。织女思忖片刻,问道:“既然是搜宫这种大事,总不能没有陛下的圣旨吧?你不如拿给我瞧瞧,我看见了,自会放你们进去。”

    哮天犬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笑道:“司法天神办案,什么时候要过圣旨?!既然仙子如此不识好歹,就别怪哮天犬无礼了,给我搜!”他朝身后打了个手势,千数兵将扬着武器就要夺门而入。

    织女脸色瞬间惨白,一时没有应对之策,这时康安裕制止了闯将进门的天兵天将,眼神示意一旁的仙娥,要她们先将织娜和凌郎带到一边,尔后走到织女跟前,态度温和,声音压低:“仙子,二爷知道您一向识大体,否则也不会遣派我来启示宫,此案并非捕风捉影,您大可放心,您想想,您手底下的仙官闹出人命,您若配合皆大欢喜,您若再这样咄咄逼人,不就成了您的不是了?这种时候还是把自己摘干净为好。您别让我们难做,要是二爷亲自来,这事可就……”他话未说完,其中深意显而易见。

    织女深思熟虑了一番,她虽看不透杨戬的心思,却相信康安裕的人品,既然他都这样说了,看来确有此事,心痛之余更是悔恨,若她好生约束宫人,就不会发生这样的血案,是故她不再盛气凌人地将兵将堵在门口,而是让开一条路,任他们搜查。

    说来哮天犬和康安裕不过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虽说是搜宫,但并不过分,也不是毫无章法地搜查,不消多时,康安裕便设计诱到了仙官自行现身,如此,众人将其押回真君神殿密牢听候发落,这里不再细说。

    再看与此同时的下界,时令正值九秋,白鸟翻空,红蕖照水,上只见排排雁群过烟里,下可观潺潺寒水拂花去,正是个萧瑟金季风也冷,却有人间旺火香。如今潭州地界,有一条人来人往的繁华长街,地方虽小,热闹却不浅,茶馆、酒肆、染坊、客栈等店铺林立,错落有致,廊桥穿湖而过,雨后生出青木香,随着和风细雨飘进炊烟里。

    而这条街上最显眼的,当属一个——朋聚饭庄,其中规模只可目观,不可考量。只见双层木砌叠叠高,三面楼宇环环向,飞桥栏槛横渡去,珠帘绣额灯烛晃。宾客络绎不绝,喧嚷长存不消,可见生意不错。正当时,打外边儿进来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少年衣藏长命锁,冠刻青莲花,腰之前佩双只白玉环,腰之后挂一把金短斧,再看其貌,简直是顾盼神飞,明眸皓齿,英雄长眉飞入鬓,女儿杏目嵌眶间,又似凤凰勾眉尾。玲珑琼鼻柳叶唇,巧耳如环落颊边,明明男儿身,却有秀丽貌,但气宇轩昂,不易错认。应是个颜丹鬓绿,神清骨秀。他并不高大,却挺拔如松,又张弛有度,模样与气度都十分讨人欢喜。

    一眼见之,便觉其——抬眸四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

    沉香跨过门槛走进朋聚饭庄,店小二忙来迎接,他略看左右,发现这里与从前相比并无太多变化。未有多想便随意找了处空桌坐下,照着从前的样式点了两个菜,并递给小二一块碎银。

    “承惠客官纹银——”店小二笑容满面地接过银子。

    沉香叫住店小二,笑问:“你们店里有什么好酒吗?”

    小二答说:“客官可算是赶上好时候了,要说女儿红、竹叶青这些啊,在酒楼里都是司空见惯了的。正好,咱们掌柜的前不久才将自家酿的米酒挖出来,客官不如来两盅尝尝鲜?不是小的我吹牛,琼浆玉液在它面前一比啊,都让人难以下咽哩!”

    沉香听得新鲜,却也知道店小二多多少少有些夸大其词,也不反驳,只叫他取个几坛来。在华山时爹娘就限制他饮酒,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摆脱了禁锢,可不要随心所欲一些?

    要说他今日为何会出现在潭州?其实只是路过而已,赴约途中看见故地,便想重游一番。自他救出三圣母之后,三界秩序转变,天庭暗流涌动,杨戬日理万机,已有三年未与他相见,他虽想上天探望长辈以尽孝道,但三圣母说杨戬近来忙碌,要他过些日子再去,沉香也不执着。而就在昨日,东海八太子敖春书信一封,邀他去净坛庙小聚,小玉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