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我在哪儿?”他想大吼,却只能发出“哼哼”的奇怪声音。 “安静点儿。”一个冷冷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他奇怪的发现,身边的声音虽然也是“哼哼”,但每一声都有不同的节奏,不同的音调,不同的停顿,看起来只是毫无意义的哼哼声,但他却可以轻易理解出这个声音背后代表的意思。 他奋力的睁开自己的眼睛,虽然他的大脑空空一片,但却感觉周围的一切无比的熟悉,就像他早已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很久一样。他想去追忆,但头却痛得可怕,明明感觉有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被忘掉了,但他却根本无法回想起来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似乎那些记忆有苦有甜,有些甚至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但他却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心中空落落的,就像被掏空了一样,他再次调动自己的精力去回忆,但却被疼痛狠狠中断,那种感觉让人绝望而痛苦。 “不要试了,没有用的,收起那些没用的想法吧。”那个声音沉稳而深邃,只有充满智慧的贤者才能拥有这样独一无二的语调。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物上,在他眼前的,似乎是一头猪,一头年迈的猪。而他自己呢,四只蹄子,白花花的肥肉,他好像也是一只猪。难道真的是这样吗?他真的只是一头猪吗?他明明记得自己纵横睥睨,冠绝群雄,怎么会是猪这种低等的动物呢。 那头年迈的猪的眼睛中充满了苦涩,“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呀。” …… 狭小的金属空间,充满屎尿的狭窄的水泥地,看不见阳光的厂房,这就是他生活的地方。他已经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只是难以融入猪群,他是高傲的,心中的高傲不允许他躺在自己的粪便上,然而一切是无可奈何的,他没有能够反抗命运的能力。 他曾亲眼目睹那些养殖他们的直立生物是怎么处理掉发育不合格的小猪仔的他们抓住小猪的两条后腿,脚朝上、头朝下的把他们抡起来,然后把它们头朝下的摔在地上,脆弱的头狠狠的砸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鲜血染红了地面。而更可悲的是,如果一次还没有砸死那头小猪仔,直立生物会把它从地面上抡起来,再次头朝下的摔到地上,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抡摔,直到那个可怜虫被摔的没有任何生存的机会为止。 还有一次,他看见有一头小猪崽的眼睛被摔得脱落出来,结果可怜的是它的求生欲太顽强了,一次还没有摔死它,直立生物继续摔它,最后它的下巴被脱环,只剩一摊烂肉和鲜血的恶心混合物覆盖在地面。那根本就不是处理,那是一场屠杀。虽然他的体形远胜小猪仔,但他知道以他自己的能力去对付那些直立生物无异于自取灭亡。 他偷偷总结了很多经验,比如,身而为猪一定不能吃的太胖,因为如果吃的太胖的话那些直立生物就会把它们送到其他地方,至于送到其他地方的猪,他就再也没见过他们,显然它们命运是悲剧的。与此同时,也不能吃的太少瘦,因为如果吃的太瘦,那些直立生物就会觉得你没有养殖的价值,会立刻将你处理掉。想要保持一个度,既不太瘦又不太胖是极其困难的,他的同胞们大都很愚蠢,只知道一味的傻吃傻胀,将自己吃的像一个球一样,最后被那些直立生物送到其他地方去。 而所有猪中意识到这一点的少之又少,而和他同一个猪圈的年迈猪似乎便是其中之一。 “潜哥潜哥到了讲故事的时候了。” 又到了吃饭的时候了,每当吃饭时,同一个猪圈的猪们总会围在一起,一边吃东西一边听他讲故事,这已经是他们最大的消遣方式了。也正因为讲故事这项能力,他在猪圈中的地位提升了不少,每次讲故事时甚至其他猪圈的猪也都会靠在金属栅栏那儿听他讲故事,他又不抢东西吃,每一次都会精准的控制自己的卡路里摄入量,将多的食物分给其他的猪,他的地位能不提升才是怪事。 “上一次我们讲到叶潜逃离辐射岛,来到了泰坦尼克号上,这一次呢……” 所有猪都聚精会神的听着他讲故事,有时甚至连吃东西都忘了,痴痴的听着他的故事,听着故事中那个叫做“叶潜”的一种被称作“人”的直立生物是怎么坚强的在无数困难环境下活了下来,最后找到了真爱,双宿双飞的故事。其中最让猪猪们痴迷的,便是小蟑螂与小女孩凄美的爱情故事,还有叶潜井下与秋原薰相濡以血的故事。特别是当讲到叶潜拿着刀一刀刀像愚公移山一样破坏了石墙时,许多猪都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泪,为他们的爱情故事而动容。 这些猪全都被阉割了,或许因为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对于爱情故事,他们永远是最痴迷的,故事像病毒一样传播开来,一个猪圈一个猪圈的传递,渐渐的,连那些母猪也都听到了他讲到的故事。不过她们最喜欢的故事,却是伊凡为爱像个疯子一样在地下室中试图复活自己逝去的妻子,特别是最后伊凡独自踏上列车,像末世中的王者一样对观察者发起冲锋,最后虽然死了,却依旧重伤了观察者,甚至许多母猪都立下了“嫁人就嫁伊凡大人”的宏大理想,不过可悲的是,她们却根本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潜哥潜哥,您吃您吃。”一只猪巴结着他,给他送来了好几个苹果和土豆,就因为故事的传播,它们这些二手传播者早就赚的盆满钵满了。 他也有些无奈,这些猪实在是太上道了,每次都要给他送来水果和蔬菜,这些东西不容易长胖,但吃得多也会让他的体型膨胀起来的。 “潜哥潜哥。”那头猪巴结的笑着,“东边的柳翠花托我问您几个问题。”从东边到这里,天知道要经过多少个猪圈,这其中的劳碌费是难以想象的,虽然她们母猪不需要长太多的肉,但她们毕竟还要负责产仔、喂奶,需要的食物也是不可小觑的。如果是一头猪想要过来传个话的话,恐怕一天的饭都没得吃了。 “把东西送回去吧,我这儿还有点儿存粮。” 那头猪以为他是在回绝,立刻急忙说道:“潜哥您还想要些啥,您说,我尽全力满足您的要求。” “不,我的意思是刘翠花想要来传个话的话,恐怕一天的饭都没着落了,还是把东西送回去吧,你们经商也不能昧着良心啊。” “潜哥您说的是,我立刻就送回去,还给她多送几个苹果,只要报上您的名头,我保证这方圆百里内就没谁敢吃您的回扣。” “你快问问题吧。” “好嘞。第一个问题,刘翠花问的,最后观察者死了吗?伊凡大人的孩子最后怎么样了?” “观察者最后死了,葬身在伊凡的反扑之下。伊凡的儿子就是小蟑螂,身体中流着蟑螂血脉,最后安安稳稳的活下来了,小女孩也被复活了,与化身成人的小蟑螂生了一个孩子,最后伊凡一族终于摆脱了他们悲剧的名运。” “第二个问题,余大壮它们那个猪圈一起问的。”它特意咬重了“一起”这两个字,潜台词就是:大哥我求求您别再善心泛滥了,它也还要赚钱呢。况且它们整整一个猪圈一起的问的,总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了。 “好吧好吧,你快问吧。” “世界上真的有“人”这种生物吗?他们的世界真是太丰富多彩了。” “或许有吧。” “第三个问题……” 年迈的猪瞟了一眼他,然后又闭上了眼睛,它叫斯马特,是整个猪圈里最年长的猪,也是它带领他走过了最初那段最艰难的时光,带着他融入了猪群。 …… 是夜,周围鼾声如雷,但这并不是他睡不着的理由。他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虽然装出一副乐天派的样子,与无数的猪成为了朋友,为它们带来了欢笑,但他的内心却是一个孤独的死小孩。他甚至有一种强烈的想要逃离这里的感觉,他觉得周围的一切是无比的虚假,虽然触手可及,所见非虚,但他仍然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他想寻找自己丢失的记忆,那些是比他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但他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只剩下这些荒诞不经的故事。 “又睡不着啊。” 斯马特缓缓走了过来,那双眼睛似乎可以穿透他的身体,直视他的内心,看见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它站在他的身旁,用沉稳的口气说道:“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就告诉我吧。虽然你看起来拥有了一切,却仍然像是一无所有。” “谢谢斯马特爷爷。”他看着冰冷的栅栏,低着头,“您说这个栅栏之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那里会不会有一种叫做“人”的生物,无数比我的故事还要精彩的传奇正在上演着呢?” “这个栅栏之外?这里就是我们祖祖辈辈生存的世界呀,除了这个栅栏,一切都是虚无的。我们的祖辈付出了那么高昂的代价,在过去冰冷的丛林中活了下来,不就是为了现在食住无忧的生活吗?栅栏之外的世界,还是不要继续想了吧,那没有什么意义,活在当下,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才是最完美的选择。 至于什么“人”,什么“叶潜”,那些荒诞的传奇你还是不要太当真了,故事之所以是故事,是因为它们是故事,供猪们消遣娱乐罢了,只能当作生活的调味品,而它们不可能代替整个生活。那些什么超能力,什么蟑螂,怎么可能真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呢?那是不符合科学的,不切实际的。不过既然你现在有这方面的天赋,那就要好好把握,用“故事”给自己创造一个更好的生存环境。虽然我们现在大都食住无忧,但既然有能够提高社会地位,生存条件的机会,那可不能轻易放弃。” “斯马特爷爷您说的是。但我真的觉得,那些荒诞的传奇真的存在,过去不是有猪曾经说过吗,故事基于现实之上,而现实基于未知之上,所以现实中发生什么应该都是可能的吧。” “是,但现实就是现实,虚幻就是虚幻,你可不能将它们混为一谈。如果真的混为一谈的话,你就再也走不出那个怪圈了。” 斯马特望着低着头的他,缓缓说道:“活在当下吧,那些是不可能的,这里才是属于我们的世界,而不是那些叫做“人”的生物的世界,换现在再美好也不可能变成现实。我们连这里都走不出去,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嗯。”虽然说了“嗯”,但他却一点也没有接受。 “哎。”斯马特长长叹了口气,“谁又没经历过这样一段时间呢,陷入对生死、宇宙、自己、他人和身边的事物的存在的片面苦思之中,对政治、社会的肮脏进行想当然的批判。立下过宏伟到可以改变世界的理想,结果什么行动都没有,最终就这样计划就这样渐渐忘却了。 开始思考高深的问题,伥由此暗自得意自己与众不同;又开始思考世俗的问题,也暗自得意自己与众不同;明明没有被朋友背叛过却说友情是虚假的,明明你给没有被高层压迫过,却经常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就像这个世界与你为敌一样;明明对宗教没有过体验却经常说,神是虚伪的,黑暗才是真理。 明明什么也没有经历过,却总觉得自己看透了一切,摆出一副似乎饱经风霜的嘴脸。希望周围的猪们感觉自己很成熟,以至于达到了自我催眠的程度。觉得像我这样的年长的猪所说的所做的是肮脏的、有个人目的,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正确。 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因为崇高的使命而诞生在这个世界,觉得自己活着就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有时候还会对生死和宇宙、自己和他人、身边物体的存在等感到焦虑,批评政治和社会的肮脏等,更可能会想要毁灭这个你眼中破旧腐朽的世界,创造一个你理想中那个最完美无缺的天堂。 觉得自己其实是传奇故事的主角,有时甚至沉迷其中无法自拔,觉得这个世界与你格格不入,觉得错的不是你,而是这个世界。总觉得自己背负着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孤独,总觉自己与世皆敌,总觉得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猪都想谋害你,总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都无法理解你。于此,认为自己无所不能,是最特殊的存在。 但这个世界不是这样的,你以为自己是会发光的金子,必定有大作为。但其实在整个大环境里,不过沧海一粟,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去改变周遭的一切。那些可笑的幻想是该忘掉了,活在自己作的茧中,永远也看不清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或许这个世界在你眼中无比虚假肮脏,但这……就是我们祖祖辈辈生存的世界啊。” 斯马特顶了顶他的身子,然后悄悄的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