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兵台上,西风烈烈。

    “我的愿望是,世—界—和—平!”

    在现代的时候,阿绫每年的生日,都会半玩笑一般地许出这样的愿望,即便是生活在和平的年代、和平的过度,享受着平静生活带来的幸福,可她依然知道,在这个世界她所未知的角落里,在她说笑这句话的同一时刻,就有人面临着战争的悲痛,就有人因为无情的战火流离失所。

    更遑论,是她所在的这里,她此刻所站立的土地。

    是啊,直到站在这一方点兵台上,面对眼前那旷远的蓝天、连绵的雪山与数十万望不到边的将士们,才能明白,当年他眼神中的深沉里,究竟是何等的沉痛,又是何等地挣扎。

    一模一样的军装,一模一样的口号,让这些本来各异的面孔,有着各自家庭与记忆的人们,都仿佛变成了“一模一样”。在军队中,异质化被抹除,留下的只有同质化的思想和言行。他们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容貌自己的名字,只知道,他们是大汉的北境大军,他们的敌人是玉龙关外的北翟。

    当数十万人异口同声高呼你的名字,追随你的命令的时候,谁人的心不会颤抖呢?

    每一道命令,都不能辜负他们的青春与生命啊。

    当年的司马谈,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一步步,坐上北境最高统帅的位置的吧。

    家,国,天下。

    家国天下。

    在他的心中,当是不分轻重的吧。每一个,都同等重要。正因为如此,他弃文从武,意图以己之才报效国家,却又因为心底本真的善念与人性,而备受煎熬。而当所有人将他推向神坛之上的那一刻,谁又知道,他的心底,是何等地悲伤与绝望呢?

    这样的一个,“战神将军”。

    她的,“父亲”。

    阿绫的耳边,再度传来台下男人们一阵高过一阵的呼号声,他们的声音是粗犷的,是豪迈的,是喜悦的,只不过,这声音落在阿绫这儿,只让她感觉浑身的肌肉,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和痉挛,她甚至听到了血管中的血液,在疯狂奔腾着,一边横冲直撞地流淌,一边发出类似呜咽与悲鸣的声音。

    作为一个乐观主义者,阿绫竟出乎自己意料的,悲观了起来。她不知道,这悲观究竟来自何处,是因为自己这不合时宜的和平主义,还是忽然回忆起司马谈那同样不合时宜的话,又或是难得有这么一个和自己想法一致的人,可偏他早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的遗憾。

    或许兼而有之,或许什么都不是,只是单纯地作为一个人,慨叹这种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命运。

    她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她本不该属于这里。

    阿绫的眸光一点点从远处的无边无际中收回,收到近处,而后,在眼前那道白影身上,不轻不重地停留了一下。

    他依旧是一身白色,衣袍随猎猎的山风上下翻飞。他瘦削又略有些病弱的身子,似乎也要随他的衣服一般,随时可能被这狂风吹到九霄云外去。和那些全副武装、高大威猛的将士们比起来,他简直娇弱得如同一个瓷娃娃。

    她忘了,在这北境大营里,还有一个人,和她一样,格格不入。

    这般想着,那“瓷娃娃”便是忽得转过头来,漆黑的墨眸与她的眼睛遥遥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