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丝毫停歇的势头都没有,反而在琴叶和卑弥呼撑着油伞走下缘廊之后下得更加猛烈。脆弱的油伞无法阻挡挟着豆大雨滴斜斜打进来的狂风,走进雨幕中没过多久,卑弥呼那双在夜中也异常明亮的金眸已经被雨水模糊成了含着水的琥珀。纤长浓密如邻国羽扇一般的睫毛也被打湿成一簇一簇,挂着水的睫毛拉扯着她的眼皮,连睁开双眼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琴叶见状,默不作声地打着伞走在了卑弥呼前面,用自己已经不是完全人类的身体为少女挡住了大半的风雨。

    卑弥呼像个小尾巴一样,扯着琴叶的袖带,撑着伞亦步亦趋地跟在并不高大的妇人身后。

    两人沿着参道一前一后踏出了神社的范围,混合着人血与鬼血的腥臭味随着距离的缩短越来越浓烈,就连对鲜血的气味不是那么敏感的琴叶也能闻到令人作呕的气味。

    那是她亲眼目睹庇佑自己的‘人’进食人类时所嗅到的气味,是她与亲子分离时从自己身上散发出的,生命正在逸散的气味。

    走在前方的琴叶先一步看到了那个趴在鸟居之下的男人。

    男人……或者称为‘少年’更为恰当一些,少年不知是力竭还是已经失去了意识,在如此猛烈的暴雨敲打下也一动不动,丝毫反抗自然的意思都没有。

    他穿着一身已经很难被称为‘衣服’的黑色诘襟制服,朝上的背部衣物已经碎得不成样子,只能看出衣服的背面上原本应是有些白色的纹路。布缕之下少年的肌肤上布满了被锐物或砍或刺留下的血腥伤口,一处几乎横向将其劲瘦的腰斩断的伤口甚至能透过层层血肉一窥其下的森然白骨。

    少年不断从各处伤口或涌或渗出的鲜血在他的身下渐渐晕开,他所经过之处已经留下了一道血路。从这鲜血淋漓的伤口便能想象到战斗的惨烈,不知是怎样强韧的意志力才能支撑这个半大少年爬上这百级参道的。

    ——琴叶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没有战斗能力,也不曾上过战场的普通农妇。

    她持伞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甚至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后倾倒。

    一直跟着琴叶身后的卑弥呼扶了她一把,低声问了句“没事吧”。在久久没得到妇人回应的情况下,她忍不住越过琴叶的身子,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血腥味的源头。

    ——那头被血完全浸湿的金色头发一下就将卑弥呼定在了原地。

    本以为已经在经年久月中遗失的记忆被毫无预兆地勾起,支离破碎的记忆就像尖锐的碎石片一样切割着她的脑海。

    记忆中是一个与此刻相似的,刮着暴风雨的夏夜。

    渔村中的建筑多为低矮简陋的草屋,茅草混着麦秆制成的屋顶早就在暴雨前的狂风之中被掀翻。暴雨击打土地与叶片的噼啪声就连夏日的虫鸣也盖了过去,聚落中一片死寂。为了躲避暴风雨的过境,所有人都顾不上可能出现的野狼,聚集到了村落外一处矮山的山腰山洞之中。

    ——然而这个被村民当做临时庇护所的山洞,曾是有主人的。

    这是一家尚未长成的姐弟三人,黑发金眸的少女彼时也不过年方十五,其下的一对龙凤胎弟妹则更为年幼,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

    被三人当做‘家’的山洞被从村里躲避暴雨的村民们所占据,而没收父母留下的土地,甚至将他们姐弟三人赶出村落的,也正是在山洞中避雨的村民。

    面朝着岩壁,黑发少女将年幼的弟妹一左一右抱在怀里,用自己并不宽厚的脊背替年幼的手足承受暴风雨的击打。然而大洋深处吹来的飓风让暴风雨比往常的大雨来的更加猛烈,不管少女再怎么努力,两个孩子金色的胎发还是被雨水打湿。缺乏忍耐能力、一举一动都来自于本能的幼儿在她的怀里不住地哭了起来。

    龙凤胎中妹妹的哭声尚且算得上声如洪钟,但比幺妹早出生半个时辰的男孩反而已经无法发出哭声,年幼的脸上也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比暴雨来得更早的,是一场源头未知、也没有人有精力去调查源头的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