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嘉言原本见那女掌柜去后厨了,松了口气,他从进了这饭馆厅堂便觉得怪怪的,都民国十一年了,还有这样像古画里走出来的女子吗?

    还有那镇口的老头,瞧着也不入时,莫不是自己也误打误撞进了个“桃花源”?

    想到这里,贺嘉言摩挲着下巴,悄悄转动眼珠打量起了另外的客人。

    吓!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了一跳。跟他隔了一桌的,一个小孩正瞪着自己看,那两丸眼珠子,比起大人要黑要大还要圆。他既不笑也不哭的,像是在看着自己出神,可是,这几岁的孩子,会有这样的表情吗?

    贺嘉言硬着头皮看向他身边的妇人,她正低下头去在碗里舀着什么,似乎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儿子的不同寻常。穿着打扮倒是常见的袄裤,布料也十分朴素。

    妇人没有察觉贺嘉言偷偷看过来的目光,一心一意地喂着孩子,那孩子这时也看着她,嘴巴微微张开,仿佛被勺子吸引了,手也想伸过去,妇人便笑着哄了哄,喂他吃了一勺。

    刚才是错觉吧?贺嘉言看着生动了起来的母子俩,心想,这就是普普通通的孩子嘛,挺乖的就是了。

    他转而看向另一桌,是两个四五十岁模样的男子,正面对面坐着,各自读着手中的报纸。这样偏远的小镇里,也有文化人么?似乎感觉到打量,面朝着贺嘉言的那个,也抬起眼睛看了过来。

    贺嘉言忙避开视线,嘿,偷看被发现,也太不体面了。自己好歹是省城来的,在个乡下地方,反倒成了土包子?

    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突然闻到一股香味,却是那掌柜端着饭菜回来了。

    看着眼前肥瘦相宜肉饼,和灯光下混着油显得有些晶莹的咸鱼片,上面还撒着翠绿的小葱和嫩黄的姜丝。旁边是一小碟菜心,用盐水白灼,将将煮熟还透着它特有的清香和鲜甜气息。贺嘉言瞬间被勾起一肚子馋虫,将所有疑虑抛诸脑后,忙拿过筷子,就着白米饭吃了起来。

    管她是黑店还是什么,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罢!

    “公子慢用,”女掌柜微微福了福身,又说:“后厨还煲着鲜鱼汤,妾身稍后再给您送来。”

    贺嘉言胡乱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一眼都没有再看她,一心只顾着眼前的饭菜。

    等他将最后一口饭咽下,抬起头,发现整个饭店的正厅已经只剩自己一人了。刚才坐过客人的几张桌子,已经收走了杯盘,被擦得一尘不染。

    这掌柜还挺能干的嘛!话说他们店里还有别的帮工吗?贺嘉言吃饱了,又开始琢磨起来,他看向柜台,那女掌柜此刻正静静地立在后面,整个人安静得像是连呼吸都没有了。

    贺嘉言张了张嘴想叫人,却发现桌上不知何时送来了那说好的鱼汤。这必是极为鲜美的海鱼所熬,奶白色的汤上漂着去腥调味的小葱和芫荽。然而还冒着的热气里能闻到姜和鱼鲜味搅和在一起的味道,贺嘉言毫不犹豫地端起汤,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

    这小镇子里不料也有如此高明的厨子,不知能否见上一见,他心里忍不住喟叹。放下碗,却一阵晕眩袭来,遭了!莫不是真的黑店?贺嘉言心里着急起来,他想起疼爱自己的祖父母,想起荒废的少年时光,想起远渡重洋的煎熬……

    可是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回国后明明应该待在省城,一展抱负的自己,为何会独自一路走到这镇子?

    这是什么迷药这么厉害的吗?才一会儿自己已经开始忘记过去了,不行,必须趁还能行动离开这里,左右这店里就一个弱女子。

    想到这,贺嘉言“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有些踉跄,但仍没有忘记行李箱,他扶着头弯下腰去,摸索着拿箱子,手突然碰到那桃木小牌,一股透彻骨髓的寒气,从指尖窜入身体,顺着背脊一路到了大脑,他提着箱子的手青筋暴起,似乎十分难受。

    又过了十数息,贺嘉言才缓过劲儿来,他拍了拍额头,发觉自己十分清醒,又看向周围,只见那女掌柜已经走出了柜台,手上执着一盏灯,正有些忧心地看着自己,似乎又有些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