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月猛地别过头,望着床帐顶上,好像那里开出了花。她闷闷地道:“我睡不着,将军陪我说说话罢。”

    两人之间,总是要谈一谈的,可戚摇光却也意外,此话竟然出于江清月之口。须知成婚之事,好歹戚摇光自个儿是知晓,可对于江清月来说,生一场大病昏迷后醒来,忽地被人告知有个夫君,这事儿不论对哪个娘子来说,都没那么好接受。更何况她是万人之上的长公主,自幼矜骄尊贵,这一年来二人几无通信,想也有她心中不忿的缘故。

    思索良久,戚摇光道:“公主虽第一日见我,想来却多少听过我的消息。”

    她点点头,轻声说:“舅舅信里说过你,说书的先生也爱说你,年少成名,战功赫赫,听说还有……好几位红颜知己。”

    郢朝的说书文化源远流长,戚摇光今岁一战成名,江清月对他的了解,许多便是从说书先生处来的。什么敌国的貌美俘虏啦,军营中的飒爽女将啦,旁人送来刺杀他结果被他的容貌所倾倒的小女奴啦……一言以蔽之,只怕是军中的母马都对戚将军心生倾慕。

    “……”听到红颜知己之时,戚摇光一阵沉默,“军营之中,何来的红颜,女将倒是有,平日里也是上下级之间的相处。”

    她便笑了。

    她笑时也有京城贵女的气韵,并不出声,可外头的月色投进来,戚摇光能看见她如同弯月一般的眼睛。

    她道:“那就最好。我这人是最小气的。”

    这话意有所指。

    即便两人只是表面夫妻,但起码要对对方有些尊重,不可让旁人随意插足。淑华今日所作所为足够恶心人,可江清月却也藉由此事看清楚了戚摇光对自己的态度。

    起码在外人跟前,他还愿意与她做做戏,虽难求情深意重,却也可相敬如宾。

    江清月笑完了,又说:“我对将军之事,皆是从他人口中听来,不如将军自己说一说罢。”

    戚摇光沉默了一会儿,良久方才开口:“我出生云州戚氏,为旁支之子,父亲在京城做布匹买卖生意,我十五岁那年,云州起了战乱,族中自顾不暇,母亲便携我南下,去京城寻我父亲。”

    江清月虽还盯着床顶,手指却微微收紧。

    戚摇光同她年岁仿佛,他十五岁之时,约莫也是整个郢朝遭受战乱之际。战火当头,连皇族都仓皇南下,何况当时的平民百姓。饿殍遍野,易子而食,诸多惨相,江清月皆是见过的。

    “我母亲在途中病逝,我只身一人继续南逃,途中遇见了一支京城队伍,那家的娘子见我年幼可怜,便带我通行。”戚摇光说到此处,声音略微含糊,“后来我与他们再次走散,兜兜转转入了行伍,遇见了义父。”

    再然后,他成楚国公副将,第一回进京,便与还在昏迷的明华长公主成婚。

    戚摇光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耳边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江清月果然是睡着了。

    这位帝姬睡着时是很安静的,她面容雪白柔软,像是最名贵的绸缎,月光之下,眉目入画,皎皎清艳。

    他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本以为她同京城的贵女一般,会讲究那些家世门楣,他将自己的身份全盘托出,一是想与她坦诚相待,二也是有试探之意。

    可怎么也没料到,她的心就这样大,说着说着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