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州府衙里负责照看张谦的胥吏坐在外间的茶房里,桌上的茶水已经换过好几道,看顾茶房的小丫头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一丝声音也不出,他心中焦灼不安,喉咙里更是干渴极了。

    眼见日头已经偏西,还没有传唤的消息,他实在是忍不住,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几口,可那水还未咽下去,外头就有人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胥吏忙欲将口中的茶水咽下,打算整整着装,听候吩咐。谁知小丫头差事办得一点折扣都不打,掐着时间给他换茶,那茶水极热,他一不注意呛在嗓子里,烫得脸都要歪了。

    一时进来了一位妇人,见了他在里头坐着,上前寒暄了几句,引着他往正厅走。

    胥吏小心地打听了,对方倒是直爽,告诉他是老夫人想问问关于近些日子张将军的饮食起居。

    胥吏顿时将心放进了肚子里。

    旁的不敢说,他虽然比不上旁人会活动,但差事一直是办得踏踏实实的,别人可能因为张将军昏迷不醒,就把其当做虎落平阳,他倒因为胆子小,一直兢兢业业。说句难听的,这辈子打点老爹都没有这一段照顾那张将军来得勤勉。

    等进了厅堂,一名头发斑白的老妇于座上坐着,左右各侍立了五六名名妇人,他忙上前见了礼。

    赵老夫人笑着同他寒暄几句,问了出身来历,晓得他是这桂州城里几辈子的老姓人,又向他打听了许多风土诸事。他战战兢兢地答了,往往说到下一个问题,才觉得自己上一个答得干巴巴的。

    等他渐渐放松了,冷不防赵老夫人突然问道:“听说自张将军得了急病,一直是你在负责照顾左右?”

    胥吏忍不住舔了舔干干的嘴唇,道:“是,我带着十二个人一同照顾着张将军。”

    赵老夫人点了点头,道:“实不相瞒,今日请你过来乃是有事情想要请教。自我来了桂州,二郎觉得后衙中总不能老是麻烦府衙里的差役前来帮忙,你们身上是有正当差事的,哪能来做这些照顾人的活计,是以将张将军的日常看护转给了我来打点。”她指着一旁的一位妇人道,“她以后会照顾张将军,只是不晓得从前是如何行事的,这才麻烦你来解释一番。”

    那妇人站了出来,向他行了一礼。

    胥吏连忙回了礼。

    他反应了好一会儿,

    才明白那“二郎”指的是如今的桂州知州周严,忙道:“应当的,应当的!我们从前十二个人分做四班,每一班三个人,轮着给张将军擦洗身子,给饭给药……”

    他细细把从前照顾的一日诸事都一一解释了,许多说得一语带过的地方,又被那妇人来回地问。及至问到是否脏污、是否呕吐、灌药难不难,喂水难不难,吃不吃得进粥,这也还罢了,到了后头,竟有一日便溺几次的问题。他偷偷看了赵老夫人的表情,见对方也一副十分的样子,也就老老实实答了。

    等他从正厅中告了辞,连脚都已经软了,瘫坐在半路的回廊之上。

    从前应付桂州府的推官都没有这么辛苦过!那护国公府的老夫人看上去和和气气的,但凡话稍微回答得慢一点,或是有一丝说得不对的地方,她的眉头马上就皱了起来,一屋子的人都低着头不敢发声,让他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京城来的大人物心思果然不是他这等下人能猜得中的,人人觉得后衙之内应当忙于准备护国公南下邕州的一应事情,谁能想到,这老夫人居然还能花这么多心思来看顾昏迷不醒已久,连周围随侍都已经不怎么在意的前任知州。

    他坐了好一会儿,这才缓过力气来,慢慢回忆起自己答的话与赵老夫人问的问题,自觉答得还算满意,只是不晓得对方如何看待。

    胥吏一走,周秦就从里间出来了,她百思不得其解,对着赵老夫人问道:“祖母,为何这小吏说每日几次给张将军清洗、打点,可我们去的时候,一接近那床榻,就是异味扑鼻,另有一件蹊跷事,张将军喝了这许多药汤,又是昏迷不醒,竟然不会便溺在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