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位说书人要出场了。她说的书是人生一本大书

    新闻,新鲜事,和人制造出来的谣言,风吹过一阵子就过去了,也不能当饭吃。春夏还好些,院子里,路灯下,可以靠近老奶奶们身边坐着听下巴嗑。五百年前的南朝北国,街道楼门洞张家长李家短。以九字打头的n型红楼大杂院,咱是听下巴嗑的头号种子选手。咱迷恋故事,迷恋充塞在各个角落里的生活气息,胜过整天蹦蹦跳跳你打我闹你哭我恼的孩子气。那年月似乎夏天特别热,蚊子也多,记得搞过几次整个儿城市的薰蚊大战。一挨到黄昏,天刚擦黑,几乎家家全员出动,人人搬个小板凳仨一群俩一伙的到外边乘凉。楼门洞口,马路上一派热闹,令人欢喜。可秋风潇寒雪铺城镇时,咱就惨了。天夜得早,晚饭吃过,整座城市就死寂下来。整条宽宽的马路十分八分地跑不过一辆汽车,只有三盏五盏路灯,灰蒙蒙地站立在那儿。遇着停电的当口,路灯也要光秃秃竖在漆黑的楼群中。城市静悄悄,人心寂寥寥。对于今天的孩子们,多么不可思议啊,简直是个遥远的童话。

    在静悄悄之中,咱不咋喜爱的李姨和喜欢的邢大娘登场了。记得那年咱也快十三了岁,上小学四年级。

    李姨和邢大娘都是咱家的老邻居,亲属般地走动,好象李姨更近乎层,她与咱娘在钢厂家属自救一个拉车点里推两轮车送货。轻轻松松的苦力地干活。李姨啥模样?俊着的哪,有文化,初中毕业,本不该与只读三个月私塾的咱娘为伍。后来她自各儿给自个儿总结出了一条,“命相不好”。

    邢大娘比咱娘大十多岁,咱娘比咱李姨大五六岁。一个楼门洞住着,李姨和邢大娘两家不咋走动。那年月,三层高的红楼门洞住十多户人家。几乎家家单室且两家合用一个厨房。大人之间互相走动,孩子们之间彼此串门,热闹得很。可这两个世界各有天地,互不搭边。邢大娘有些老派,坐立行走,与常人姿态不同,要个样儿。邢大娘白净,脸不长不短,额不宽不窄,眼睛不大不小,那眉骨鼻粱的挺阔,把面部的轮廓勾勒得挺抬人的。她借助眼神和手势轻声说话,即使是大笑,也无朗声。全无李姨的爽快和率直。不同的两个人,都扮演着同一个角色——说故事。不同的是一个民间琐事一个古代寓言。

    邢大娘的故事自嘲的成份多,很少张长李短。即使有也是远方的亲属,放搁久了的趣事。没是非的。“你说孩子他婶,如今孩子大了,想打也打不动。那么大高的个子,拿起笤帚打去他一拨弄,拨弄你老远,干气你,气得你肺都疼。咱现在轻易不打了,气极了逮住往大腿里侧锰掐一气,横竖他不敢反过来打咱。有一次拧顺手了,邢杰一夏天没敢穿短裤头。咱心里纳闷,有一回他换衣服咱一看,大腿上一排紫印子。哟,想起来就掉眼泪儿。你说他婶,这就是亲妈养的,若是后妈可咋说呢,他不记恨你一辈子?”“前些日子,你大哥从乡下锻炼回家,正赶上咱下午在楼下摘菜。摘得菜,咱和几个伴闲说话,她们催咱:‘还不快回去!你男人回来了,不知咋着急在屋里等着和你老太婆亲近呢。’‘两个冤家半月没碰面,孩子们没在家还不喜欢死你呀。’咱说:‘咱家的哪有那心思,年轻时也没有急屁猴似的。’‘可别在这嘴硬,回去就知道了。’咱说:‘不信跟咱去瞧,十有八九躺炕上挺尸。’她们不信纷纷笑着散去。咱回家推门一看果不其然,那老东西连鞋都没脱,头枕着刚背回来的铺盖卷雷声震山响。人是绝了!这人跟人不能比,有的六七十岁了,还当着人面天天摸摸索索的。前两天咱回老房子串门,给你看过病的老中医借咱不注意的当口,还在老伴身上这捏一下那拧一把的。都说他那地方有病。咱不知道,只觉得他嫌扯扯的,老不正经。”

    邢大娘家的男人在钢厂里是一个小官,技术员什么的,后来当上了大钢厂的副厂长,那是后话。邢大娘从没以此骄傲过,皆因娶她时男人的家欺骗过她。结婚刚过三天,她身上的手饰,洞房里的座钟,连同堂箱纷纷被摘走搬出去。那是旧社会娶媳妇的把戏。咱猜想就是这个原因,邢大娘总是病歪歪的,常年吃药丸子,也没像咱娘那样参加工作到厂子里挣钱。邢大娘最骄傲的在人前背后显贵挺直腰杆子的事情儿,是她当空军飞机驾驶员的大儿子。他叫邢云,比邢杰大七八岁。虽与咱同辈,好象不是同代人似的,大有高不可攀的感觉。邢杰还有一个二哥,同咱姐一样下乡当了知青。那年月,邢云没去参军的头几年,邢家生活苦,每到月尾总要到咱家挪钱挪粮。她家大小伙子多,费饭。

    说不出口。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不但暗恋着有了主的大男孩,也爱听谈对象婚娶的事情儿。

    邢大娘在人前显贵,是她有一个英俊高大当空军的儿子,对象任由扒拉着挑。

    邢大娘家最隆重的节日是邢云休假探家,大张旗鼓地热闹犹如《红楼梦》的贾元春“省亲”。全楼洞的人都跟着沾光,咱们小孩也跟着又过了一回年。因为邢大娘每回总会从她儿子邢云带回来的大包小兜子里舍出一部分罕见的糖果,分送给咱们吃。而每当这时王海会比咱们吃得长远,咱知道咋回事,他从邢晓燕那偏得了一份。咱恨在心里,给他脸色看,骂他馋嘴猫。邢云归家不仅孝敬父母带回来大包小兜子,而且还带回来师首长交给他的艰巨任务,找个女朋友。别看他十六岁当兵时黑瘦得像吃不饱的猴子,如今已是二十三岁的军官,出落得很英武。他大块头,脸膛儿白里透红,嗓音宏亮,粗壮的脖子结实得像冬天济酸白菜的水缸。用现在的比喻,犹如一匹草原上膘肥体壮的种马。

    邢大娘家热热闹闹十几天总算归于平静,说沉寂更贴切些。邢云休完假回部队了。邢大娘躺在床上四五天不出门,她是连乏带累病了。歇过乏,她会来咱家串门,把最新鲜的消息带给咱娘。这些天咱是不出门的,小鸟依人般帮娘干这做那。将养过一番的邢大娘,神采胜过往日,说话轻笑得柔,连手势都年轻了许多。

    “他婶,邢云的对象总算定下来了。啧、啧,那人儿的模样在女孩堆里难找,云儿和她一碰面就来了精神。俩人坐在一起天生地设的一对哟。那脸样儿水灵灵的、荷花儿似的,咱这辈子第一次看见这么白嫩的皮肤哪。小嘴高鼻梁,眉毛不粗不细,水汪汪的媚眼让密长的眼毛一忽闪,喜得咱心里一翻个儿……,噢,她啥脸型?瓜子的。那手脚也生得好,大小适中,双手轻放在腿上很体面。过些日子,云儿的部队外调就会下来,调完了,云儿要是没意见咱就给他俩喜事办了。他婶,你说咋样?咱是怕夜长梦多。云儿的对象走马灯似地转,岁数一年比一年大,咱怕他挑花了眼,总不中意,最后捡一个熟透的烂柿子回来。”

    半夜里咱躺在床上,心还醒着。女孩子大了咋会有这么多说道,光脸不算,手和脚还要生得体面。咱这双手脚算体面吗?咱什么时候能长大呀,长高长大就好了,能同邢晓燕、有双体面的手脚的女孩一样看对象,谈男朋友,光明正大地甜蜜幸福……睡梦中,咱的手脚也体面起来,长短如莲,色白如藕。咱静坐在河边欣喜这双手脚,一个男人把伸了过来握住咱精巧标致的双手,咱挣扎着他的死握,骂他不要脸。他反说咱不要脸,声音宏亮若钟鸣,疑心是邢大娘嘴里的云儿,抬头看去乃是王海在冲咱嘻皮笑脸……咱呆呆地醒过来,好长一会儿觉得身下有些湿,伸手往褥子上一摸,满手红艳,如盛开的五瓣菊。回想起来,那年咱才十四岁。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读书族小说网;https://kpc.lantingge.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