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娘回头,见是宗越,他一身新换衣衫,单束了发,未曾着头巾。

    两人打个照面,来不及寒暄,雨点已经哗哗泼下来。宗越指了指最近的一家铺子,两人一起跑过去。

    这是家杂货铺子,屋檐较浅,雨水落地,溅起一片白茫茫水花,不过片刻,两人裤腿都已湿透。

    恒娘不禁抱怨:“瞧着也是家上等的铺面,怎么屋檐这么短浅?等那雨飘进屋子,他那些干货敢是不怕水?”

    宗越奇了:“御街两侧商铺,屋檐一律不准伸出,更不准搭建竹棚引檐,恒娘不知道么?”

    “这是御街?”恒娘往四处望一眼,大雨初起,还没有完全阻断视线,果然见到宽阔青石街面。她这一阵漫无目的瞎走,竟是走到御街上来了。

    侧头看看宗越,他发脚尚在滴水,就连剑眉中都有些微水汽。恒娘与他同在屋檐下避雨,因着雨大,说话时离得稍近,鼻尖闻见一股清爽的皂角香味。心下恍然,御街两侧正是太学与武学,他显然是去校场练了骑射,在回太学的路上。

    宗越大是诧异,却并没有追问。看她一眼,微笑道:“恒娘今日有闲?”

    恒娘正悄悄打量他,听了这句寒暄,心中一愣。对呀,照平时的话,自己这会儿可该在楹里照顾顾瑀呢。

    一时陷入两难,该告诉他实情吗:我失了活计,又被雇主解聘,不敢让我娘知道,只好做个孤魂野鬼样,在街上游荡。

    立刻便能想出,宗越必定会略显惊讶,然后委婉表达同情,温言相询,问她是否需要银钱上的帮助。

    眼前几乎已经见到他略表关切的温和眼眸,耳边听到他如秋水平湖般柔和的声音,而自己会感谢他的关心,接受,或者婉拒;解释,或者沉默。

    不。

    几乎是闪电般从脑海里迸出一声呐喊。

    她抬起头,看着他,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地撒谎了:“顾少爷想一个人静静,我得了闲,随意上街走走。”

    “哦,”宗越微微张目,显是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戏谑道:“仲玉日日巴着你们两人替他解闷,今日居然长进了。委实难得。”

    恒娘勉强笑了笑,偏过头,眼光不敢看他,投向眼前一片天地相连的灰茫,庆幸这雨声颇大,能够掩盖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

    心中有个声音在冷冷嘲笑:宗公子回到楹里,便知一切分晓。你这一刻藏着掖着,也不过是那被杀的猪,明明已经躺上案板,只因没见到屠夫的刀,便庆幸自己,多得片刻的苟延残喘。笨,蠢,可笑。

    又恼怒自己,为什么不与他细说呢?他回到楹里,听到的便是顾瑀与仲简的说辞,说不定会以为自己黑心换药。

    侧目看着他沉静俊朗面容,没来由地有信心,他必然不会轻信,必然不会对她有所误会。

    甜蜜之意尚未冒出,念头瞬间反转,心中一阵黯然:他自然不会误会你,因为所有这些人这些事,他压根儿就并不真正在意。

    悠悠出了口气,将所有这些患得患失,又酸又甜的心绪压下去,伸手接了一把雨,等雨水差不多漏尽,见宗越仍只是沉默望着远方,没有说话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