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迈在耶律屋质抵达后的第三天,以较为正式的礼仪接见了耶律屋质。

    接见的地点在秦州城外的军营,自杨定国、郑渭、郭威以下,文武大臣都参加了这次的仪礼,耶律屋质虽不敢直视张迈,却也以不失礼的目光细加打量,见张迈一身戎装,腰杆挺得笔直,胡子剃了,人更显得年轻,但衣服是旧衣服,大概穿了几年了,却洗的干干净净,浆得笔挺笔挺,这就是将契丹逼入生死两难境地的男人啊!

    临潢府一役之后,契丹全族上下都不敢直呼张迈的名字,只说西南方那个人,各个提起咬牙切齿恨之入骨,但这时耶律屋质真的见到了张迈却又是敬畏交加。

    毕竟,能够率领一群陷入绝境的异国遗民,一路东征,突破重重困难回到中原,建立起如此军威赫赫的万里大国,不是英雄是什么!就算是他的敌人也不能不打心里生发敬意。

    范质从耶律屋质手中接过国书,打开来交给张迈,国书的副本昨日就已经交给了范质,内中并无会引起纠纷的语言。

    张迈打开来扫了一眼,第一行就是大辽皇帝致大唐天策上将的字眼,张迈略略扫了两眼,交还给范质,对耶律屋质道:“昨日洛阳有消息传来,石敬瑭昭告天下,说契丹将交还燕云十六州给他,此事耶律将军知道不?”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责问,倒像拉家常一样,却比那日曹元忠的发怒更具力量。

    耶律屋质弯了弯身子,也不绕弯子:“前往洛阳的使者,正是在下所派遣。”

    张迈嘴角露出不知是笑是冷的表情:“那么事情是真的了。一个燕云,既给了石敬瑭。又要给我,我倒得问问契丹是什么意思。是拿我张某人戏耍么?”

    耶律屋质道:“不敢。”

    张迈没再接腔,身子后倚,斜目睨视,曹元忠冷笑道:“既然不敢,为何一个燕云。分献两国!”

    “曹将军口误了。”耶律屋质:“燕云不是献,而是让。但国土在我大辽手中一日,要让给谁,便是我大辽皇帝做主!且此次让土,并非无偿之让,说直白了,这就是一桩买卖,既是买卖,谁愿照价出偿。燕云就是谁的。”

    杨定国大怒道:“燕云乃我大唐国土,上面生活着的是我大唐子民,国土之重,重于泰山,国人之重,犹在国土之上!你出口买卖,闭口出偿,将我大唐国土与人民当作什么了!”

    耶律屋质不认识杨定国。但从他的年龄与座位推测道:“这位莫非是鹰扬将军的尊大人?”

    杨定国傲然道:“不错!”

    耶律屋质向杨定国行了一礼,道:“鹰扬将军侵我漠北。使我漠北诸族横尸三千里,如今大漠南北,闻鹰扬之名就是小孩也会止啼。耶律屋质今日有幸,得见其父,自当替漠北诸族数十万死难者,祝祷老将军多福多寿!”

    他语气开始平和。到后来还是忍不住激动起来,语意中的恶毒更是人人感受得到。说是祝福,其实暗含诅咒!

    杨定国仰天哈哈一笑,笑的却非爽乐,而是悲凉。沉声道:“说到杀人,是你们胡人杀我汉人多,还是我汉人杀你胡人多?不说胡汉相杀,就算是你们胡人本身,死在阿保机马刀之下的漠北诸族,怕是远过死在我儿手中的吧?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大唐本亦不好杀,然自安史之乱以来,诸胡欺辱汉家数十载,杀我百姓毁我祖庙,使我汉人不得不奋起反击,诚如先英冉闵所言:犯我大汉者死,杀我大汉子民者死,杀尽天下诸胡,匡复我汉家基业,屠戮胡狗,此乃汉室子弟之义务!我儿漠北行杀,正是代天行道,列祖列宗在上,亿兆汉民在下,群保群佑,方使我大唐光复疆土,建此功业!吾杨经有此佳儿,吾其何幸!莫论福寿几何,当漠北捷报传来时,我死亦无憾矣!”

    他声声句句豪迈无比,说得须发张扬,在场武将无不感染。

    张迈亦站了起来,道:“国老说的没错!我这一生,但求有见到大唐重光那一天,当漠北大捷传来时,纵然我当时身死,亦可无憾了!”

    他一站起来,帐内所有人都挺身直立,诸将尤其怒血贲张,齐齐逼视耶律屋质,气势惊人,犹如将环马高地的战场重新拉到了秦州!

    耶律屋质被这股气势一逼,不自觉地退后一步,但他很快稳住了身形,他的心志也当真无比坚定,迅速就转换话题,说道:“杨老将军这样说就没意思了。国土无论以前属于哪族哪国,都是只看当前罢了。燕云如今是在我手中,既然是两国谈判,讲这些虚妄的大义又有何用?正如敝国也不会幼稚到靠证明大义所在来讨回漠北。我今日来此,是奉了敝国皇帝命令,代表敝国,以最大的诚意与耐心,愿与贵国讲和,张元帅若无心于此,何必见我?若是心有和谈之意,又何必搞这些威吓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