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岁将至,旧年的官司便仿佛离得远了,百官休沐,以待除夕。

    这日正是腊月二十七,江左的规矩是元正前后各三日假,算上初一,恰有七日的闲暇。虽离除夕还有几日,但各府都已经热热闹闹地张罗起来,因今年建康雨雪丰沛,农家又素有瑞雪兆丰年的说法,这个除夕便格外地值得庆贺。

    贵为江左第一世家的齐氏族中子弟无数,为官的更是有许多,单现任家主、当朝左相齐璋就有两个儿子在朝为官。从古而论,历朝多以右为贵,右相位尊于左相,但大梁位在江左,自然以左为尊位,右卑于左,而今大梁朝廷的第一权臣,便是左相齐璋。

    齐璋有四个儿子。长子齐云今任尚书台右仆射,次子齐婴前段日子方升任枢密院副使,三子齐宁和四子齐乐则尚在读书。今年齐璋已过知天命之年,坊间传闻他有意将齐氏交由长子齐云掌管,倘当真如此,这位齐大公子的地位便可称得上是尊贵无极。

    这日下朝归府途中齐云与齐婴同乘一车,问二弟道:“敬臣,今日怎么不见白松”

    齐大公子字敬元,今年二十九岁,已经娶了韩家的嫡长女韩若晖为妻,性情温和守礼,在朝中名声甚好,待家人也无不尽心之处,前年膝下添了一个女儿,便更是慈眉善目起来,且不仅慈眉善目,还越发关怀起身边人的生活琐事,譬如今日见弟弟左右只跟了一个小童青竹,却不见往日素来在左右守卫的白松,便拉着二弟上了自己的马车,预备仔仔细细地问候一番。

    齐婴今日着官服,眉间依稀有些倦色,听长兄问起,面无异色地答:“近日天寒,他出去办了趟差,回来后病了,今日告了假。”

    齐云不觉有异,也没再细问,顺着齐婴的话说:“今冬确实是冷,又多雨雪,你总爱一个人去别第住,母亲在家中总念叨你。”

    齐云与齐婴并非一母同胞,齐云生母当年难产而死,她去世后齐璋续弦,娶了齐婴的生母尧氏为妻。尧氏仁厚,对齐璋的其他子女也很和善,齐云与继母关系融洽。

    齐婴道:“确是我的过错,只是官署中事多,我又刚调入枢密院办事,千头万绪理不清楚,常要晚归。若回家里,又怕母亲熬夜等我,这才在别第多住了些日子。”

    齐云闻言叹了一口气,道:“这事也实在是难为你,我原以为父亲会安排你来尚书台帮我,未料竟是一纸圣谕调到了枢密院。如今南北之间不太平,那北魏的顾家又是咄咄逼人,咱们方历大败,你这差事实在不好当。”

    庆华十三年,是南北大战方歇的一年。去年两国在石城大战,魏胜,大梁死伤近二十万,损失惨痛。正因有此一败,原枢密院正使被陛下摘了脑袋,他的副使张衡张大人坐了正职,于是空出了一个副使的位置,最后落在齐婴这里。

    齐云又是一声长叹,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此事我早觉不妥,你才刚行冠礼,枢密院副使这样的官职于你还是太重,何况这差事的干系又如此之大——我去与父亲说,等过了年,去和陛下讨一个恩旨,将你调到我身边做事,再不然去翰林院供职,总强过办这掉脑袋的差事。”

    齐婴闻言欲言又止,默了片刻终是没说什么,只答了一声“好”。

    齐云见他不反对,也很是高兴,转而笑道:“对了,我昨日听母亲提起,说姑母今日要来,此时说不定已经到家了。”

    “姑母?”齐云挑了挑眉,“姑父不是在临川任太守么?郡守休沐也不得离职,姑母怎么会回了建康?”

    齐云答:“姑父外任也有四年了,据说等过了年会有新的任命下来,届时便可调回建康。此事是父亲点了头的,姑母这次带瑶儿回来,也是为了先安顿好一切。”

    齐婴问:“瑶儿也回来了?”

    “母亲是如此说的,”齐云笑道,“算起来,瑶儿今年也当有十二岁了吧?她从建康走的时候还是个小娃娃,如今四年过去,想来模样儿当变了不少——我记得她小时候便最喜欢你,家中这么多弟弟妹妹,你似乎也最喜欢她。”

    齐婴笑了笑,想起赵瑶小时候粉雕玉琢年画娃娃一般的模样,点了点头,说:“那丫头最会撒娇,姑父姑母也是偏疼她。”

    齐云笑着称是,又说起近日他女儿徽儿闹的小笑话,讲着讲着慈父之情便再兜不住,一路说回了府门口。

    回到府上,姑母果然已经到了,正在堂上同母亲说话。尧氏见齐云和齐婴回来了便问:“你们父亲呢?怎么不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