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元慎一直在想着这件事,不知师伯指的心里有底是将此事埋在心中不告诉师父,还是说引以为戒,呵,也是,如今清云峰上只有他们师徒二人,若是有人心怀叵测,怎么能止得住悠悠之口,又想起前次广泉告状,师伯最在意的便是他与师父是否逾矩,看来今日的流言只怕不是一天两天了,师伯他应该是早已发觉。

    元慎心底生出愤懑和悲哀,当年昆仑阴阳八卦阵破,修仙界倾覆,是师父她以命相搏,谁曾想,到了如今,有人存了心诋毁她,广泉日日跟在东寻身后,东寻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人心胸狭隘,哪里配继承掌门之位,还有其他人,这样的流言也不知几人在传,算一算,当年惨状已是快十年前的事,果然岁月无情令人忘恩。

    蔼蔼堂前林,中夏贮清阴,正值午后,辛夷堂树荫满地,香尘漠漠,玉和开了扇窗,将那张阔背紫檀椅搬过去,坐下来恰好能沐浴到外头洒下来的半片日光,身上暖洋洋的,十分惬意舒适。耳朵听到布履踩到林间泥土上发出的微弱声响,随后咯吱一声,紫竹门开了,那布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轻轻的噔噔声,元慎不紧不慢来到跟前,唤了她一声:“师父。”

    今日他迟了片刻,玉和点了点头,笑道:“你来了。”

    元慎压下心头思量纷纷,声音更是温柔几分,道:“师父今日想听什么书?”

    玉和想了想,道:“那卷《徐霞客游记》吧。”碧姚来陪她时,恰好读到徐霞客晚年毅然离开故乡前往云南,静闻和尚前来送他,说吾闻云南有佛地鸡足山,心向往之,早刺血写就了一部《法华经》,今日正好与你结伴,亲送血经,了我大愿。

    元慎拿起桌上书本,的确已经读了大半卷,接着念给她听:徐霞客和静闻和尚离开江阴,晓行夜宿,不想行至湖南境内遭强人打劫,行李、银两尽失。静闻一病不起,他对徐霞客说:“吾将不生,请务必将这部血经与我的骨灰带到鸡足山,拜托,拜托。”

    静闻死后,徐霞客将其火化,捧经负骨,一路向鸡足山而来。山上主持感静闻和尚之虔诚,建塔记念。徐霞客路遇暴雨断粮跌伤,到了鸡足山已经生了重病,留鸡足山三月,修成鸡足山志。岂料被仆人背叛,病势日重,已不能行走,丽江土司派人抬他回江阴,途中经五月余,历尽磨难,得以生还故乡。怎奈病入膏肓,次年正月,撒手人寰,弥留之际,手中捏着的是两块他游程中带回的奇石……

    午后时光过得飞快,游记已经读完,玉和道:“鸡足山天柱峰,可以一顶观天下,东观日出,西观苍洱,南观祥云,北观玉龙雪山,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元慎笑:“师父去过吗?”

    玉和道:“不曾。”以后应该也没机会去游览了,也不多做感慨,她道:“今日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元慎点头,见书桌上杂乱放着几本游记,应该是他下山时碧姚翻出来读给师父听的,前段时间他忙着修行,许久未打扫过辛夷堂,他道:“弟子收拾一下,师父稍等片刻。”

    玉和就坐在椅子上等他,听他整理好书籍,抱着走到书架前,一本本仔细放好,也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哗啦啦掉下来,撞得地板咚咚做响,元慎捡起来,良久不发一言,也未再有动作。

    玉和觉得奇怪,正想唤他,却听元慎语气很是激动:“师父,您是懂上古道文的,对不对?”

    玉和不明所以。

    元慎来到跟前,又问:“师父,这卷《玄门玉碟》全是上古道文,弟子记得昆仑阵破之前,您日日翻看的正是此书。”那时他只见到师父每日里捧着卷黑漆漆的经卷独自研读,直到昆仑阵破之前,那夜恰逢梦莹闯到清云峰上同他告白,师父她掉下树来,经卷也散落在地,才看清是卷龟简,封面几个大字形状奇怪,所以印象深刻,今日一见立马认了出来,再一看,竟是上古道文,难怪那时师父能修复昆仑大阵,必定是看懂了龟简的缘故,那么,明月峰上的龟甲,师父是不是也早已知道了呢?他诈了诈她:“师父,您早就知道极乐岛,对不对?”

    玉和心里慌乱,这卷龟简她藏得极好,难不成是碧姚翻出来的?她脱口而出道:“极乐岛那地方,留有紫微帝君神力,你不准去!”

    果然,果然被他猜对了,极乐岛之所以找不到,都是因为紫微帝君的神力,这一点只记载在龟甲上,他很是激动:“师父,您早就知道三大仙草,为什么不说?”

    玉和的手微微颤抖,自己一时着急,竟然中了弟子的计,她站起身,摸索着走到元慎身旁,拽住他的衣袖,道:“阿慎,是,我早就知道,可是我不想你去冒险,我怕你去了就回不来,不止是你,其他人也一样。”

    元慎望着师父,她仰着头看向自己,面上覆着的那片松青冰纱此时格外刺眼,口中又说着不想别人为她犯险的话,他心中刺痛不已,他是她的弟子,牢牢记得她的恩情,可其他人呢?其他的人,没有铭记她的牺牲,如今或是诋毁她,或是默而不见。

    玉和紧紧抓住元慎的衣袖不敢放手,良久,听他叹了口气,反托住她的手臂,道:“师父,我扶您回去吧!”

    玉和不依:“你答应过我的,师命不可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