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再说,又拖到了一个星期后陈峰终于收到了回信告知结果的那一天。他推门走进书房里的时候,沈瑶正靠在躺椅上看书,或者说,是抱着书睡午觉。这过去半月来沈瑶在他家里已经住的越发舒服,原本沈瑶自己家里的衣服也都搬了过来,搞得陈峰不得不特意收拾出侧翼不住人的一间大房间给沈瑶坐衣帽间。

    而现在沈瑶穿着他平时在家总爱穿的吊带长裙和丝绸长袍,腰间搭了一条毛毯,躺在他平时最爱坐的椅子上睡的毫无防备。陈峰悄声无息的走过去,拨开沈瑶垂在面颊上的散乱发丝,指尖又忍不住停留在人面颊上,轻轻用掌心感受着人骨骼的轮廓。沈瑶长了一张看起来就不好亲近的脸,但那也是一张足以成为任何一种美丽的脸。

    他看过沈瑶用演技描绘出来的太多太多样子,如同娇俏的少女,如同高傲的贵族,悲伤的,残忍的,脆弱的,坚硬或是柔软的,世间一切的美好他都已经在这里见过了。但也许他看的太多,到最后这张脸本身所代表的那个人在他看来反而是模糊的。

    他不了解沈瑶,不是真正的了解。尽管这幅皮囊的每一个细节他都铭记于心,在不同角度和灯光下他眉骨落下的阴影,他面颊的凹陷,颧骨的落差,他腰有多宽,腿有多长,脊背上的骨节排布的模样,但是对于沈瑶心里装着的一切,他到最后还是要去猜,猜的正确和错误又都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但这其实又是不妨碍他去照顾沈瑶的,那就好像是在锁着的箱子外面再加上一个玻璃罩子,他打不开,拿不走,加上这一层到最后也只是为了图他自己的安心。

    陈峰在这过去很多年里都觉得这已经是足够的了。本来沈瑶就不真正属于他,他也不想把沈瑶真正变成他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除非折断花枝,没有人可以拥有盛放的鲜花,而折下的花朵到最后注定只会枯萎凋零。所以他几乎是放任沈瑶保持在那个和他有一段距离的位置上,他放任了沈瑶和那些人交往,只是因为他认为这样的沈瑶才是最美的。

    打磨出一块完美的玉石是需要人的体温和掌心去把玩的,那可不仅是他一个人的工作。做一个人的妻子太俗气,做一个人的情人又太幽怨,只有他人的欲望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磨砂纸,是花朵绽开最好的催熟剂。他一直在观察着沈瑶在不同人身边辗转,去玩这场他掌控的越发熟练的游戏,然后看着沈瑶在这其中一点点变得更加漂亮,更加夺目,更加的令所有人渴求。

    他要沈瑶成为一件活着的艺术品,成为所有人的幻想,他要沈瑶在这俗世红尘的风月中打过滚,又清白干净的站起来,凌驾于所有人的欲望之上。而沈瑶做到了,甚至比他想象中做的要更好。沈瑶如今的所有成就都让他骄傲,他最完美的作品一直是沈瑶。

    所以他对于他的放手从没有后悔过,他知道他从最开始就没有选错人。沈瑶身上有一种纯粹的干净,就好像一道永远不在这个世间的月色,无论谁如何去抓握也落不到人的掌心里,只是那样冷淡又那样温柔的照在你的皮肤上。

    但是到现在这个时候,当沈瑶这样安静的熟睡在他面前,仿佛是真正某种触手可及的存在的时候,陈峰又忍不住产生一丝自我怀疑了。

    也许任何花朵都注定有花期,挂在枝头一季过后也不过是落为尘埃,反倒不如早早插进瓶里,也许倒能少一些雨打风吹。他想起经过液氮冷冻之后的玫瑰,拿出来轻轻一敲,在破碎的瞬间又能绽放出无比迷人的一片花海。而他看着现在的沈瑶,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那些碎成粉末的玫瑰,漂亮是漂亮,可是到最后连一点残躯都留不下来。

    如果这个婚姻是真实存在的,如果他对沈瑶再多一些占有,再也多一些保护,是否现在这样的打击就不必发生了?沈瑶现在每天的沉默,那种好像连悲伤都透不出来的完全的空白,让他总担心沈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正在无声的破碎,而那是他从未想过,也承受不起的代价。而他甚至连承诺都无从说起。他不敢保证沈瑶一定能拥有以前的生活,他不敢保证沈瑶还能继续拍电影,他甚至不敢保证沈瑶不需要做他不想做的事,例如像现在这样,每天圈在一个房子里做一个毫无自由的花瓶,还有以后,随着这个处理结果即将到来的很多其他事。

    他现在能保证沈瑶的只有最基本的安全,保证没有其他人会更多的伤害他,可那又实在是太不足够了。他生怕有一天到头来沈瑶反而恨他作出这个决定,或者说,他生怕自己的这个决定是真正毁了沈瑶的东西。如果沈瑶真的只是他的妻子该多好,那样一切倒来的简单。

    可偏偏沈瑶总是管他要一些他给不了的东西,从某种程度上,倒还是真像他的前妻。想到这里陈峰又反倒释然了。妻子不妻子的又有什么区别,不照样可以离婚吗?也许这样为情势所逼得来的婚姻才是真正的不可分割,除此之外,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和方式逼沈瑶留在他身边呢?

    其实陈峰在这次隔了好久再见到沈瑶的时候,也终于才那个态度里品出来一丝微妙的变化来。过去这一年里他和沈瑶联络比以前少了很多,细细回想起来上一次沈瑶来他家过夜居然也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他之前没想太多,有时候沈瑶总是时不时的冷落他一段时间。他也没去在乎,总归是过段时间就回来了,更何况他也没对沈瑶有过什么限制和要求,为了这些事去向人开口难免总是显得不太大度。

    可现在想来,沈瑶这次见他时那种冷淡和躲闪的态度,也许不全是因为现在的状况本身。他完全不想和他亲近,这点陈峰不是看不出来。所以他忍不住去想,沈瑶在这过去几个月里是如何越来越少的和他联络,越来越少的和他分享生活上的事情,连和在朋友面前恰好和他遇见的时候都体现的那样疏离客套。于是陈峰终于意识到了,也许如果不是这个意外的消息,沈瑶是决定了要离开他的。

    也许这才是为什么这几天他这么烦躁不安,不是因为信息素,不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是因为他想问又不敢问出口,想确认又不敢听到那个肯定的回答。因为也许到最后他还是了解沈瑶的,那或许是一种无声的了解,一种难以言明的连接,所以在这些时候他根本无需开口确认,他已经知道那个答案了。

    而更重要的是,那个答案也不重要了,沈瑶现在离不开他了。他想这么说服自己,却又不停的听到心里某个声音想知道为什么。他太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沈瑶做出了这个决定,是某个人吗?是因为他做了什么?还是因为他没做什么?又或者这一切根本是与他毫无关系的,只是因为沈瑶这样决定了。陈峰说不出来自己心里的那种恼火,因为他好像根本没资格恼火,但是沈瑶在他的家里有一个房间,沈瑶在他的人生里有一个位置,这对他来说明明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一种习惯,他又凭什么毫无缘由的把这一切夺走?

    沈瑶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陈峰这样半坐在他椅子边缘,掌心贴在他面颊和下颌上,以一种非常热切却又冰冷的眼神注视着他,那个表情说不上来是在想什么,倒让沈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总觉得好像搭在他脖子边上摩挲的手是在找一个掐死他的合适角度。

    “怎么在这睡着了?晚上没睡好?“陈峰问他这句话的时候,丝毫也没有收回那手掌的架势,反倒是用指尖轻轻触碰着他的鬓角和耳垂。那种亲昵让沈瑶忍不住想要躲闪,但他最终也没有做什么,只是抬起眼看向人答道:“没有,只是这里太暖和。你怎么来了?是不是…”

    他后半句话的话被一个突然落在他唇上的吻堵了回去,沈瑶下意识的向后躲了一下,却又因为这样的姿势有点无处躲藏,倒只是被陈峰扣住后脑按在了原地。那个吻来的缠绵而热切,那不仅是一个浅尝即止的轻吻,那是一个用舌尖和双唇交缠出来的漫长而亲密的吻。沈瑶连着扭头躲闪了几次,却又全部被陈峰扳着下颌按了回来,用一个更深切的吻继续了下去。这样的亲昵实在是让沈瑶忍不住越发觉得紧张,他读得懂这种急切的信号,这背后一般总是涉及一种更多的欲望,而甚至也许在这个时刻,他自己几乎也忍不住有些动情了。

    但沈瑶花了几秒,又说服了自己这也许只是因为信息素的缘故。陈峰和他离得这么近,那个人身上淡淡的草木香不停的飘进他的鼻子里,他现在又正因为突然停止抑制剂的缘故处在信息素很容易受波动的情况下,当然难免引起他生理上的反应。所以他最终还是伸手推住陈峰的肩膀,在人继续吻上来之前挣扎着开口拒绝道:“不…别继续了…”

    “你不能一直拖下去的,只是一个临时标记。”陈峰没有理会那个挣扎,只是俯下身去亲吻着人的耳廓,那个湿热的呼吸扫在敏感的皮肤上,继续立刻就惹得沈瑶发出了一声带着情欲的轻喘,他几乎忍不住有些难耐的磨蹭了一下双腿,或许这只是生理因素的影响,但现在身体里迅速被勾起的情欲实在是太磨人了。沈瑶几乎只差最后一点诱惑就打算屈服于那种冲动了,毕竟陈峰说的对,他不能一直拖下去,不管是临时标记还是真正的标记,他们要做爱是一定会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