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白远音从未那样期待过小王子的短信。和意料中的一样,尹碧溪依然在短信里报喜不报忧,只是开开心心地报告:今天的皮鲁埃特旋转被老师表扬了。

    他原本打算,等卡里的钱用光,就把卡扔掉。但现在……

    改名后的白远音不知哪来的一股执拗,连原本自杀的计划也都抛下了,非要和小王子的那番话一较高下——他要把这些铅笔全都用完、每本本子都画满图画,再拿着它们去找小王子,去证明:他这样的人,就是不配追求梦想。

    只是没想到,他在绘画上似乎还真有些天赋。教美术的老教师抓住他几次逃课过来后,非但没有责骂他,还教了他许多基础知识。

    在初中毕业的那一年,他更是告诉了白远音一条从未想过的新道路:“你这个专业水平,还是继续读高中吧。只要文化课达标,你是可以上大学的。文化课努力一把,还能冲重本。”

    上大学……身边的老大和小混混,要么已经进了职高,要么已经进入了社会学汽修或是洗头,要么在少管所陷入更深的泥沼,人生黑暗无光的未来已经能一眼望到头。但他……一个什么都不配的“老鼠儿子”,能上大学?

    他仿佛第一次看见了小王子说的“梦想”。那个不可思议的词语第一次离他这样近。他接触后,才发现原来它带着青桃的香气,有着白衬衫校服的触感。

    白远音从心底里,泛出人生第一次的狂热与欲望。

    是了,和小王子说的一样,追求梦想的人,才是他愿意平等对待的同伴。身边的同学也好、霸凌也好,终归只是他人生路途里短暂到不可思议的过客。他不需要怜悯,不需要同情。只要努力,他就不需要与他们同行,更不应该在乎那些人的看法。

    每当被过度的打工压到支撑不住的时候,他就会看一眼新来的短信。他和小王子,在同一片天空下,同样地为梦想努力着。他们的人生,迟早有一天会交汇。小王子会从云上的城堡里伸出双手,笑着将他迎进去。之后他们会永永远远地住在高高的云上。

    ……现在,离那时候已经过去了四年。

    他不仅上了大学,还进了首都艺大。曾经那些鄙弃他的同学,大多已被他抛在身后。说着他以后和父亲一样会拾荒维生的街坊邻居,热情地给他捐款凑学费,说着他们早就知道“你一定会出人头地”。

    但这些都无所谓。他们的态度是否改变,他是否为自己挣得了尊严——全都无所谓。

    在和辅导员主动说“既然大家都不愿意,我可以落单去舞蹈系的宿舍”的时候,白远音觉得,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底气,去和尹碧溪平等地交朋友,平等地讨论梦想、讨论未来了。

    他少年时被尹碧溪强行拉上的道路,终于迎来了验收成果的时候。真正重要的是尹碧溪对他的态度……

    可现在,又算什么?不是已经能平等地交流了吗?不是已经被当做朋友了吗?尹碧溪那样信赖着他、在兄长面前维护着他、跑过大半个校园只为让他不等太久、对他在食物上的喜恶如此细心和了解……还不够吗?

    他还想着什么?只因为自己狼狈的模样被他知道了而已,为什么……又会回忆起当年“我不配”的自我厌恶……

    白远音伸手攥紧胸口的衣服,把额头抵在桌子上。

    这份烧心的欲望……又到底来自哪里?

    尹碧溪往书店的方向走去,因为心里在想事而走得慢吞吞的。他没有生白远音的气,更多的是对自己的质疑。

    他可以理解白远音的。尹碧溪想。

    他本来做得也不完美,敏感的人很容易就会发现他的本意。会因此感到自尊被侵犯也是常有的……他原本可以不对白远音这么上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