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树梢的月牙冒出一点尖,远处村民家狗吠声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微弱,在这个连狗都睡着的半夜,楚里依旧睁眼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睡意全无。

    李辰时比他还精神,两人像僵尸并排躺在床上,过了许久,楚里听到耳畔好友依旧恍惚的话音,“老楚,我问你,你觉得我怎么样?”

    老楚正琢磨着这个村子的古怪之处,随口敷衍:“棒极了。”

    “你看曲昭呢?”

    “思维冷静,张弛有度,很聪明。”

    李辰时半晌没吭声,就在楚里以为这个话题结束了的时候,他又幽幽冒出来一句:“那你觉得,娄煦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辰时扭过脑袋,眼睛在黑夜里直勾勾盯着他,仔细看,还能瞧出谴责的意味,“咱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你看我、看曲昭、看娄煦,看哪个亲切过?别说亲切了,你什么时候对我们笑过,喜新厌旧也不是这样的,你来这个村子才半天,半天啊!”

    “……”楚里终于明白过来,这家伙还在为下午那些话耿耿于怀,事实上,个中缘由连他都还没想明白,从踏进这个村子起,他心中就一直有种萦绕不去的熟悉感,仿佛这个地方、这些人,本该是与他熟悉至极的存在,这种感觉萦绕久了,就会不知不觉地影响行为,楚里比谁都抗拒这样被动的情绪,一开始他以为是某种幻境幻象,可李辰时等人都没有异样,那问题很大可能是出在自己身上——但他又非常清楚自己从未踏足过这个空间,从未结识过这些人,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李辰时把他的疑问重复了一遍,“所以你的意思是,不是你主观意义上觉得亲切,而是客观因素导致的?”

    楚里用关爱智障的眼神斜睨着他,“我有病吗?为什么要对一群刚认识的人感到亲切。”

    “那就怪了……”李辰时长吁一声,作思忖状,片刻后忽然用手肘拐拐楚里,“还有一种可能,我记得你在入地府前是没有记忆的,或许是那时与这村子接触过,如今不记得了?”

    追溯到那时候,就更加无从分辨了,楚里八百年前的记忆完全是空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来龙去脉,“或许吧,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你今天在村里逛的时候,去过前面的那间神庙没有?我总觉得那里古怪,比对外面,娄煦也是在神庙外察觉到若渊的踪迹……那家伙即便不在那里,也很可能留下过什么东西,我们得想办法去探探。”

    “探探可以,但有些麻烦,神庙在村民心中的地位相当高,是不允许外人参拜的,我在游逛的时候也跟阿里兰提起过,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据她所说,这神庙里供奉着的,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保护村庄的树神,树神排外,外乡人靠近必有异动,所以他们将方圆百米都圈了出来,住在附近的人负责看守,一般没有特殊情况,连村民都不允许靠近的。”

    楚里听得眉头微微皱起,“什么神还排外?我从来没听说过。”

    李辰时朝他一摊手,“我当时也是这样的反应,为着这个,阿里兰还特意带我去见了神庙周围一个年长老者,试图提升我对树神的尊敬,叽叽咕咕聊了半个多小时,主旨围绕在‘树神如何降福祉救村民于水火’、和‘树神会如何惩罚没有敬畏之心的外乡人’云云,他说得有些邪门,像以前的老人胡编乱造的传说,可是逻辑清楚,叙述完整,仿佛确有其事,我简单跟你说一点——”

    “据传在六十多年前,也就是建国初那会儿,村子里爆发过一场罕见的疾病,患病者高烧不止,肤生红斑,病后三日,红斑蔓延全身,患者手足溃烂,回天乏术,最关键的是,这病还传染,不到一周,村子里的人倒了一半,有人外出去医院治疗,但那时的医疗技术,想也知道没什么结果,能不能检测出病原体还不一定,村民们失望而归,他们转而把希望寄托在世代供奉的神明上,一开始只是求个心理安慰,后来有一天,神庙门口的老树一夜拔高,与此同时,一位濒临死亡的村民痊愈了。”

    楚里缓缓说:“古时的神明,主要插手的就是天灾人祸,这里能说通,但他们的习惯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即便要治病救人,也会挑个更麻烦些的表现形式,让人类知道生命的珍贵,这样缺心眼的做法,我还是第一次见。”

    李辰时似乎笑了一声,他手指轻敲了敲硬木床板,“更缺心眼的还在后面。”

    楚里示意他继续。

    “村民们抓到救命稻草,一时间神树前门庭若市,他们昼夜不歇地守在神庙门口,期冀神明垂怜,有趣的是,还真让他们等到了——参拜过后,翌日都会有二三村民痊愈,那叫一个活蹦乱跳。起初我觉得这是瞎编,毕竟从来没有哪个神显灵的概率如此之高,可那老者撩起衣裳给我看,背后赫然是大片大片皮肤病留下的疤痕,他告诉我,那就是当年的‘红斑’。除此之外,还有一事让我对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存疑。”李辰时说:“靠着神树显灵,村民的确痊愈了大半,但没过多久,痊愈的概率就大为降低,一开始一夜能有二三人,后来最多一人,再后来一人也没有了,神树也停止了生长,所有的奇迹,到此为止。你觉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哪里?”楚里顺嘴接了一句,忽然反应过来:“神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