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管家上门,多半也是不怀好意,可是总不能躲着不见。等那位管家进来,见是个四十开外,身形矮瘦的中年汉子,一身青衣大帽,见了李炎卿,却也不跪,只骈指问道:“你便是本地新来的知县?”

    “你难道不认识官服么?除了知县,别人谁敢这么穿?”

    “你是知县,那便好说了。我家老爷已经扫听过了,听说你不过是个举人授的知县,怕你不懂规矩,来到这里胡作非为,伤了你我两家的脸面,到时候谁都不好看,特意让我来嘱咐你一句。从今天开始,这县衙里的事,你说了算,出了县衙门,我家老爷说了算。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要捞过界。另外,当初你那前任蔡建德,说是要在香山修一座儒学,我家老爷出了八百两银子,可是儒学不见踪迹,这银子也没了下处。我梁家的银子虽然向来不吝啬,却也不是这么任人使法,少不得由你张罗着赔出来。其他的事,我也就不说了,你今后好自为之,我家老爷自会关照你的。”

    说完这番话,他转身就待离开。李炎卿却道:“且慢,这位尊管留步。”

    “怎么?还有什么没听清楚的地方么?你这北人说话,倒是能让我听的懂,这倒不容易。想说什么,我就听你说几句。”

    “敢问你家梁员外,可曾在朝为官,官居几品?”

    “我梁家多财善贾,不曾入朝仕宦。”

    “那敢问尊管可有亲戚朋友,邻居街坊在省府衙门办差?不拘是府衙还是藩臬衙门,便是沿海军司,也算在其中。”

    “不曾有。”

    “那便好了。”李炎卿猛的一摔惊堂木“大胆的奴才。你不过一下人奴婢,见了本官一不下跪二不行礼,目无地方官长,难道当本官制不得你么?左右,与我把他拿下,拉下去重打四十,棍棍见血红。”

    他这一令传下去,衙役公人面面相觑,却无人敢上前动手。那梁兴初时一惊,随即也道:“我看谁敢?我乃是梁员外派来的,你们谁敢动我一跟指头,我家员外饶不了你们。再说,狗官你别忘了,你可还欠着我们钱呢。”

    “呸!你难道没听说过,自古欠钱的是爷爷,要债的是孙子这句话么?左右,还愣着干什么?谁把他打的最狠,本官就赏谁一两银子,若是胆敢违抗,即刻革除,赶出衙门永不叙用。与我扯下去,狠狠地打!”

    见自家上官真的发了狠,那些衙役也不敢再糊弄。再说一两银子的赏格,也不是开玩笑的。几个人扑上来,将喝骂不休的梁兴按住扯了中衣,便朝堂下拖,那梁兴此时仍高声骂道:“狗官,你等着,我家老爷饶不了你。我家员外家财万贯,处置你一小小县令,如杀一犬。”

    可是这叫骂声时间不长,就被竹板与人肉的接触声以及惨叫声代替。这些衙役都是奔着那一两银子下手,出手用力格外狠辣,他们又没受过系统的打人训练,不似大地方的衙役,明明打的血肉横飞,却是不怎么疼痛。他们只知道使用蛮力,棍子舞的带风,打到第三十几棍时,梁兴就连叫都叫不出声。李炎卿吩咐下去,用凉水泼醒,接着又多打了十几棍,又命人将他扔到大门以外。

    他此时仿佛才出了一口恶气,将袍袖一挥“退堂吧。”

    等他过了宅门,来到内宅,见一块写着“勤慎堂”的匾额,歪歪斜斜的挂着。他没带着从人心腹,万事都得自己来,好在他前世在曲艺团时,也是自己照顾自己,这倒不费什么力气。等打好了铺盖,人钻进被子里,万籁无声,思潮起伏,却是久久不能入眠。

    这香山县的印把子,看来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好接啊。前任给自己留了个烂摊子,整个衙门的财政已经彻底崩溃,如果不能及时找到一条生财之路,那么连基本的办公都维持不下去了。地方上虽然没有贾史王薛那般的豪强,可是那些海商,也同样不好对付。说不定其中,就有人一面做海商,一面做倭寇,这也是个心腹大患。

    衙门内不止武力孱弱,人心也不团结。今日若不是自己下了重手,连衙役都指挥不动,这个官做的也确实没什么意思。怪不得前任到任后就纸醉金迷,声色犬马,实在是他没什么事可做,即使想做个好官,也要有这个条件才行啊。

    那六房书办,衙役三班,都不是自己的人,这于自己做官大为不利。将来自己必须要培养起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把这些衙门老人淘汰一部分,拉拢一部分,否则自己早晚要被架空起来。

    梁家管家说的那个什么儒学,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知县贪墨了修儒学的银子,用光了之后自杀了?这怎么听怎么不靠谱啊。他好歹也是国朝进士,腰把子远比自己冒充的这个刘朝佐硬多了,就算亏了银子,也不至于死啊。

    他婆娘都懂得哭秦庭耍赖,他难道就不懂得?终归是有解决之道,用不着把自己的命填进去,这蔡建德多半死的不那么简单。

    另一边,吏房之内,灯影摇晃。张元德,李可适以及工房经承马鸿图三人凑在一处,小声嘀咕着。“这大令别看是个举人出身,却不是个简单人物。就因为一言不和,就敢打了梁员外的管家,又明言是来发财的,恐怕不像前面那个蔡书呆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