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在家里住到五一假期结束。

    期间,大哥蒋宁跟路慧终于历经艰难领了证,酒席还没办,明月也并没有问,她并不是天使,随时奉献人间,偶尔回忆起自己的校园生活,涌上的竟然不是轻松愉快,而是一种随时可以将她打垮的疲惫。但是她转念便会想,那段时间都坚持过来了,为什么接下来不可以。

    在这种又疲惫却又坚定的状态下,她对未来仍然抱有希望。

    后来带爸爸去复查,在医院的等候区蒋明月跟他聊了很久,蒋明海还未半百,双鬓却都已经花白,眼睛里混沌、无神,只在明月面前稍显活力。

    “你放假完就搬出去?”他捏着明月的手。

    明月点了点头,“家里住不下,我自己……”

    蒋明海很快理解她的意思,“你也想自己一个人住对吧?”

    她怕爸爸误解,于是解释道,“不是不想照顾您。”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孩子,”他绽出久违的一个笑容,又道,“很早我就希望你出去,但是我又舍不得,你说我自私也好,你是我的小孩儿,虽然现在我不能保护你,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过得好,最好开心些。”

    他说着,视线滑到自己空荡荡的K管上,假肢已经卸了,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

    蒋明月不忍看,眼睛盯着别处,鼻头一阵酸涩。

    “明月,你恨不恨我?”蒋明海仔细地打量着身侧的nV孩儿,在他三个子nV中,最疼Ai的二nV儿,聪明、美丽、善良,有一颗敏感柔软的心,她本可以更开心一些。

    “爸爸,你会后悔吗?”明月并没有回答。

    蒋明海想起那年夏天,明媚的一个午后,学校刚刚放学,朝气蓬B0的学生们相伴离开校园,他拎着书袋往外走,沿路碰到很多学生,他们笑着跟他道别,“蒋老师,再见!”

    他也愉悦地招手,“再见,你们路上小心,不要忘记写作业。”

    孩子们笑着应承。

    事故就发生在校门口边上的马路,一辆疾驰而来的大卡车疯狂地奔向了正在过马路的孩子们,那时,蒋明海也正在人群中间。他是一群人之中最快意识到不对的,于是当那辆卡车撒野似的撞过去的时候他用尽全力推开了前面的两个孩子,自己的双腿被卡车碾了过去。

    他拼Si救了两个小孩儿,自己失去了双腿,成为了那年地方台年度感动人物之一。但是与此同时,他令自己的家庭陷入绝望。

    那年,蒋宁还在本地读着一所民办三本,将升大四,蒋明月还在读高三,蒋合还是个小孩儿,柳萍因为腰椎问题,待业在家已久。他失去双腿,举家崩溃。最歇斯底里的,是柳萍。

    时至今日,他已经记不起当初自己躺在ICU时听医生说你的腿没法子医了时的心情,后来纷纷有记者来采访他,他一言不发,对着镜头挤不出一个微笑。蒋明月远远地站在病房角落,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不后悔。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情没什么好后悔的。”

    蒋明月仔细品味其中的含义,是啊,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情没什么好后悔的,也不能后悔,倘若后悔,此前人生便好似玩笑一般,所有艰辛、所有幸福,都被自己推翻,多么绝望。因此所有苦,只能自己含泪忍痛吞下,绝不能说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