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我?”阿眉作出防御的姿态,口中却是真实的诧异。

    这回纥小郎突然间欲置人于死地的举动,定不会是因为阿眉想对小马讨价还价。

    葛撒力倒也不畏惧,盯着阿眉,恶狠狠地吐出一句话“大历十三年,重阳节,大云光明寺。”

    往事如涛翻涌,阿眉眯着眼睛回想,顿时明白了。她正要细问,几名戍守集市、维持治安的陇州军卒已涌了过来,推开看热闹的人群,喝问道“何人行凶?”

    其中一个眼色伶俐的,认出皇甫珩和阿眉都不是奉天城寻常的官庶,忙向自己的队正耳语几声。那队正向皇甫珩作揖道“不知吐蕃公主和皇甫将军,怎生叫这商胡冒犯了?”

    皇甫珩实则也是疑云丛生,但又不明就里,只得望向阿眉。阿眉却是将手伸向还被踩在地上的葛撒力,爽朗道“起来吧小郎,你这果下小马,吾等买了就是,便按照一匹锦的价钱算。”

    她拍拍皇甫珩的腿,皇甫珩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缩,葛撒力背上一松泛,还在迟疑,已被阿眉拉了起来。

    他起身的瞬间,只听阿眉压低了声音对他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要寻仇,莫在集市上,否则便是害了你的族人。”

    葛撒力脸上怒气未散,却一时也被阿眉口气中的严厉震住,僵立不语。那分明是商队首领的白袍长者,招呼着两名身强力壮的族人,将葛撒力推推搡搡地带入马群后面。

    阿眉转过身来,对几位陇州士卒道“无事,言语不甚通译,因那小马的价钱起了些误会。”

    老者虽惊讶于阿眉竟帮着他们商胡遮掩,但嘴里已是一叠声地向皇甫珩与阿眉陪不是,又从货架上解下两串馕饼分给军士们,躬身道“惊扰军爷了,莫怪莫怪,小商最是和气生财,万不敢得罪这城中的贵人们。”

    陇州军卒将信将疑,但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队正于是瞪起眼睛,最后警告老者道“仔细看好你的这些崽子,若再惹事生非,本将必将骡马扣下。看清楚这是大唐地界,莫以为我们陇州军都是摆设,便是吐蕃人,小爷我都打跑过,还怕收拾不了你们这些……”

    他慷慨陈词到此处,忽然被手下捅了捅后背,顷刻明白“吐蕃”二字怕是要触怒阿眉,忙收了声,冲皇甫珩和阿眉尴尬地咧嘴一笑,又朝属下挥挥手“把看热闹的都轰开,继续值事!”

    众人散去后,阿眉径直往商队深处的葛撒力走去。皇甫珩想上前护她,阿眉淡淡道“皇甫将军继续选马便是,这个回纥小郎,我识得。”

    她来到葛撒力跟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直到葛撒力眼中出现了躲闪之意,才一字一顿道“当年大云光明寺死的那些人,是你亲人?”

    葛撒力低下头去。他到底还是少年,血脉贲张的仇怒后,又回想起当年惨象,无法克制地抽泣起来。

    阿眉心中一动,口气稍稍温和了些“想必你当时躲在哪个角落,看到了我,对吗?如果我告诉你,当时也只十四岁的我,望风时也吓得发抖,你可信?”

    葛撒力继续沉默着。

    阿眉叹口气“五年前,我只十四岁,这些年样貌也应有变化,你竟能一眼认出我,想来仇恨已深入骨骸。我也不多言,只告诉你一桩事,屠你族人的那位领头者,不久前因要加害我的朋友,被我结果了性命。”

    葛撒力身子一震,终于抬起泪眼,有些疑惑地看着阿眉。

    阿眉冷笑“有甚奇怪?你瞧我的模样,可真的像吐蕃人?我本就是个杂胡,有一半粟特人的血脉,说来是吐蕃公主,却也在比你还小的年纪,便被迫前往长安,随着吐蕃暗桩行走刀尖。你以为世间杀戮都是因了仇恨或利益那般简单?须知多少参与者都是身不由己,直还不如被一刀结果了性命,倒也一了百了。”

    “你是吐蕃公主?”葛撒力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