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相顾无言,彼此时不时地错开视线,却又总是忍不住用隐痛又黯然的目光想要将对方的面容描摹得更清晰一点。

    就在他们尴尬得不知所措时,一个老人从村子里赶了过来。

    这老人看模样年约六十,头发花白,下巴上留着一小撮山羊胡,走路时腰背微微佝偻,但腿脚却很利索,精神头也足,不一会就走到了村口。

    老人也姓周,是周正的本家叔公,之前也是他打电话给周正说了周和的事。

    叔公走到老槐树下,以多少有些刻意的和蔼神色关切了周和几句,大概是做样子给周正看。

    随后他又摆出一副长辈该有的矜持模样,眯眼看着不远处坐在车里的周正,功成名就的周正让他颇为忌惮,他不得不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拿腔捏调地高喊道:“阿正回来了啊?”

    周正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从周和身上移开,看着叔公点了点头,满心的尴尬和纠结这才缓解了过来,然后周正摇下车窗,下了车,朝着叔公走去。

    周正的脊梁骨挺得笔直,眼角余光一直瞥着站在叔公身边的周和,每向前走一步,周正的心脏就会跳动得剧烈一分,以至于周正都有种脑子里嗡嗡作响的眩晕感,腿脚发软、膝盖发直,差点就不会走路了。

    与之相应地,是周和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也越握越紧,掌心伤痛也越越深。

    要不怎么说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呢?明明两人都心潮澎湃如山呼海啸,但又都死要面子地维持着表面的漫不经心。

    这让周正的心里又有气了,他总觉得周和不是那么在乎自己。

    叔公说他给周正和周和备了一桌好酒好菜,让这失散多年的父子二人重聚天伦,周正嗯嗯啊啊地应着,周和则低头走路,一声不吭,沉默得像是一截长了腿的木头。

    周正终于忍不住了,扭头盯着周和,闷声闷气地问道:“你刚刚在看什么?”

    周和偏过头去不看周正,顿了顿,轻声回道:“槐花。”

    周正觉得好笑,其实也没有值得笑的,但他就是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原本黯淡漆黑的双眸在看着周和时迸发出异样的神采:“扯淡,都这个时候了,哪还有槐花?”

    “有的,就剩下那最后一串了,不过也蔫了。”周和的声音依旧很轻,像是随时都能被风吹散似的,周正很努力听才听清。

    “哦......”周正仔细咀嚼着周和所说的每一个字,心里忽然就咯噔一下。

    周和的意思是不是和自己的父子关系就像这已然成为过去的花期,为时已晚?

    周正扬起的嘴角又垂了下去,脸也垮了,表情很难看,心头一阵无名火起,于是他也不打算再和周和说话了,但又总是忍不住偷看周和明朗的侧脸,不知不觉就湿了眼眶。

    周正在叔公家的饭桌上喝了很多酒,他感觉自己活了三十多年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至于是开心、兴奋、失落还是悲伤抑或是缅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周和也陪着周正和叔公喝了一杯白酒,但他明显是第一次喝白酒,一口入喉,呛的厉害,且不胜酒力,一杯喝完,已经是双颊通红、醉眼迷离,顾自吃吃傻笑。

    意识不清的周正看着周和那张通红的帅气小脸,一时间觉得是在照镜子,一时间又觉得是在看当年的陈清清——周和的长相虽然像极了周正,但五官轮廓细微之处的韵味还是像极了陈清清,那个让周正又爱又恨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