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对岸的契丹蛮贼,如同发了疯一般,没日没夜渡河,数万大军轮番上阵,不知疲倦,威势一次强过一次,而我军箭矢、弩矢、巨石消耗甚巨,尤其是巨石,已经十不余三,照此下去,河岸防线必有被破的一日,着实可忧!”

    这日夜,李从璟召集了军中诸将,在军府商议军情。争对目下战事,众人研讨半宿,越是讨论越是觉得形势不容乐观。李彦超在说出以上这番话时,眉头皱成一个川字,颔首片刻,旋即又道:“军帅,我军人不满万,兵力本就处在劣势,现又分守营州城、土城、河岸三地,在契丹蛮贼奋力开战渡河战时,兵力劣势被大大放大了。依末将之见,不如抽调营州城、土城驻军协防河岸工事,再加上河水天险,又有工事为屏障,契丹蛮贼就是插上翅膀,料他也飞不过来!”

    李彦超的意见很是中肯,贴切眼前现实,李从璟听后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认真思考此中细节。

    在诸将思索间,李绍城进一步为众人解说眼前战事,他道:“几日来,契丹蛮贼渡河战未尝停止,此事诸位都知晓,但其间细节却也有诸位不尽详知的。契丹蛮贼初次渡河时,毫无阵型可言,防御手段只大网、木遁、大树枝而已,首战可谓损失惨重;而其第二次渡河时,阵型已不复之前紧密,且前窄后宽,呈锋矢之状,速度大增,不仅如此,契丹蛮贼还在船前堆叠了横木,让弩矢无法穿透;到得契丹蛮贼第三次渡河,虽木船之间阵型并未有太大变化,然其进退之间,已经颇为有度,尤其是单船防御,可谓坚如龟壳,弩-箭已无法对其造成太大伤害,唯有巨石能予其杀伤。但因其阵型疏松,巨石威力亦是大减。”

    说完,李绍城对李从璟肃然道:“军帅,耶律敌刺非常人也,其用兵高明至此,三战三变,使契丹蛮贼三战三进,实是劲敌!”

    李彦超见李绍城如此长他人志气,怫然不悦,道:“照李副帅此言,耶律敌刺这般善战,那契丹蛮贼应该已经渡过白狼水,在南岸登陆了才对,为何此时仍旧龟缩在北岸?”

    李绍城对李彦超老是膈应他已经习惯,淡淡道:“我军以火箭攒射,方使契丹铩羽而归。”说完,又对李从璟道:“然而以耶律敌刺之善战,对此战准备之充分,想必其不久便能寻得破解火箭之法,届时我等再要退敌,就要难得多。敌九变而我九变,然九变亦有终结之时,胜负总是要分出来的。除此之外,末将有感觉,耶律敌刺似乎是在以战练兵!”

    “以战练兵?”

    “不错。草原人本不善水战,历朝历代但凡草原军队侵入边境、中原,莫不是选在秋高马肥,或者寒冬河水冻结之际。耶律敌刺,一代名将,今亲至营州,见我军沿河工事坚固,明知强行渡河会给契丹蛮贼带来莫大伤亡,不思出奇计,而是一意孤行,以最粗暴、愚蠢的战法开战,其因在何?依末将看来,唯有以战练兵四字可以勉强解释。另,契丹三战三变,由此也可见耶律敌刺卓越的军事才能,以战练兵于常人而言或许荒唐,但于他而言,似乎正在成为一种可能!”

    李绍城是白狼水南岸唐军防线主将,这几日阻挡契丹的渡河战役,都是他亲在前线指挥,最能知晓战事情况。他这番话说出来之后,诸将反应不一,有人怒喝耶律敌刺狂妄,有人深为耶律敌刺的胆量、才能所震惊,亦有人为目下情景感到深深担忧。

    有将领道:“今我克营州,非为占营州,乃是以进为退,复求得以退为进,最终保住平州。既然耶律敌刺如此难缠,我等何必与之鏖战,大可按照预定计划,向南撤军。”

    李从璟摇头否定了此人的意见,“时机未到,如今南撤为时尚早。”

    “军帅之意,我等该当如何?”

    李从璟思索半响,脑海中忽的灵光一闪,转头看向李绍城,“你方才说,耶律敌刺不思出奇计,而是选择了最愚蠢的战法?”

    李绍城不知李从璟缘何如此发问,点头道:“是。契丹有三万大军,营州地势广阔,对于拥有万余骑兵的契丹蛮贼而言,战法选择余地大得很,耶律敌刺却舍弃自身优势不用,执意硬战渡河。故此末将有此言,不过……”

    李绍城话未说完,李从璟已经站起身,朝门外的丁黑道:“传我帅令,召孙二牛、第五来见!”

    ……

    李从璟的传令兵到孙二牛所部驻扎的营地后,并未见到孙二牛,留守将士告诉来人,孙二牛早已外出,亲自打探敌情去了。

    此时的孙二牛,在一个李从璟和耶律敌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碧石山,弯弓月,树影婆娑。孙二牛拨开一丛荒草,从茂密的草丛中露出头来,精光闪闪的眸子在黑暗中发着光,映出不远处灯火辉煌的营地。

    十多日前,孙二牛在亲自放哨的途中,遭遇耶律赤术游骑,最终一队斥候全都丧命,只活下来他一人。这份几乎让他难以承受的耻辱,令他昼不能食,夜不能寐。在营州养伤数日,伤势略有好转之后,孙二牛就迫不及待出营,要洗刷这份耻辱。

    他是一名斥候,斥候有斥候建功雪耻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