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先感谢背水、念昔、风平海、DONGD,宫装几位的推荐。塞缪尔·约翰逊说:重新你的作品,当你碰到自己认为特别好的段落时,删掉它。这句话非常非常有道理。写文章最难就是控制自己。PS,这一章献给喜欢燕长安的背水同学。

    “镇上的人全都怕了,再无人敢惹他,大人小孩街上见了他,都不敢直视。他在太公庙安了家,庙里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庙祝,又老又瞎,人站在面前也看不清,平常甚少说话,算是镇上唯一跟这孩子无仇的。这孩子夜里来庙里睡觉,就睡在供桌之下,这庙祝也只当没看见。过了些时日,这孩子来的熟了,见庙后有两间土屋,庙祝住了一间,另一间乃是厨房,他便搬到厨房去住,锅里若有饭食,他抓了就吃,那庙祝还是当看不见。”

    “那年冬天,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条癞皮黑狗,瘦小枯干,尾巴光秃秃的,几乎没有几根毛,还瞎了一只眼,不知道是被别的狗咬了去,还是被人打破,狗脸半边血红,也不见一根毛,更显得奇丑无比。孩子见它的时候,这狗就远远蹲在一家卖卤肉的人家门口。那孩子要了些杂碎,手里抓了根骨头,肉啃完了,骨头随手一扔,那狗扑上去就啃。那孩子上前给了那狗一脚,踢完又扔下一根。那狗叼着骨头,一路跟着孩子。那狗太过难看,孩子也不喜欢,一路踢了好几脚,可怎么赶那狗还是跟在后面。第二天孩子起来,看那狗还趴在门口。孩子过去要抱,那狗连忙躲开,孩子就拿出面饼去喂。那狗饿的狠了,战战兢兢,终于过来啃饼,被那孩子一把抓到。”

    沈放忽然一顿,似乎自己就站在门口,看着个孩子抓着一只丑狗。

    花轻语忍不住道:“后来呢?”

    沈放舒了口气,道:“那孩子去到外面桥上,找块石头,把冰面砸了个洞,然后把狗扔了下去。”

    花轻语一惊,低头去看地上小小的一个石圈。

    沈放接着道:“那狗拼命往上爬,可不管它怎么使劲,都爬不上冰面。那孩子哈哈大笑。那狗挣扎了一会,两个前爪搭在冰上,抬头望着桥上。那孩子不笑了,也看着那狗,然后他忽然从桥上跳了下去,从冰水里捞起那狗。那狗没死,孩子给它起了个名字,就叫小黑。”

    “镇里已经没人敢惹那孩子,可那孩子越来越坏。旁人晒在外面的衣服,他扯下来,扔进粪坑里;人家好好的走路,他忽然伸出一脚,绊人一个跟头;旁人家的水缸,他朝里面撒尿;人家娶新娘子,他半夜朝屋里扔石头;一群孩子在玩,他上前就打;他不是针对哪一家,而是兴之所至,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他干的,几乎没有好事。”

    花轻语隐约已经猜到些什么,道:“这孩子无人教导,旁人对他又不好,也不能全都怪他。”顿了一顿又道:“他以为只有自己凶,旁人才怕他,才能保护好自己。”

    火把忽然发出噼啪的响声,火光一晃,圆圆的月亮正爬上来。沈放轻声道:“或许是吧,又是一年,过年了,这一天这孩子抢到的东西特别多,满满装了一大碗。回到小屋,他分了一碗给小黑,忽然腹痛,出去出恭。等回来抱着碗要吃,小黑忽然抱着他腿哀嚎不已。那孩子只道狗没吃饱,又给它拨了一些。可小黑只顾哀嚎。那孩子心烦,抓起碗要吃。小黑忽然扑上来,一口咬在他手上。那孩子猝不及防,碗摔在地上。小黑扑上去大口吞食。孩子气坏了,伸脚就踢,那小黑躲也不躲,只顾吃着地上的饭食。”他越说越慢,好似一切就在面前。

    花轻语已经明白过来,惊声道:“那饭菜里有毒?”

    沈放点点头,道:“是,那孩子也逐渐明白过来,他踢的不轻,但也不算重,小黑的嘴里却有白沫,还有血。那孩子怒不可遏,他明白了,一定是有人在给他的饭菜里下了毒!更叫他不能忍受的是,他唯一的朋友就要死了,是为了救他死的。小黑很快就断了气。孩子抱着小黑的尸体爬上床,面朝里躺着,手里攥着一把破柴刀。”

    花轻语道:“他要报仇?”

    沈放道:“是,下毒的人不放心,一定会来看看,他就在屋里等着,不管来的是谁,他都要杀死,然后再去杀了他全家。”

    花轻语默然无语,想说什么却又顿住。

    沈放自顾道:“他等啊等,等了好久,又好似根本没等多久,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他又停了片刻,才道:“不是一个人,是许多人。走在最前面的一个说,你们先等等,我看看先。那孩子心底一片冰冷。说话的是庙祝,他以为这个又瞎又老的老头并不讨厌自己。这老头是唯一肯对他笑的人,他甚至给过自己一床破被子。外面还有很多人,不是哪一个人想他死,是没有一个人想他活着。门开了,庙祝进来,看到躺在床上的他,看到他大睁着的双眼,看到他怀中的小黑,还有他手中的柴刀。庙祝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外面一阵骚乱,然后脚步声响,人都跑开了,没有人提议进来杀他,他们敢下毒,但不敢杀人,他们怕他。孩子躺了好久,然后他爬起来,在屋旁把小黑埋了。天没亮的时候,他出了镇子,再也没有回来。”

    故事说完了,两人都不说话,好一阵功夫,花轻语轻声道:“人家在怕你的时候,也加倍的恨你,可他不过是个孩子。”微微一顿,道:“你说的这孩子就是他吗?”

    沈放慢慢点了点头,道:“是。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很难睡着,燕大叔就给我讲故事,可是他故事说的不好,我大多忘了,唯独这一个,一字一句我都记得清楚。大叔以为我还小,可我听了没多久就知道,他说的就是他自己。”他又停了一会,用更低的声音道:“他说到把小黑扔进河里的时候,我看到他眼角有泪光,他偷偷擦去了,以为我看不到。”

    花轻语插在地上的火把灭了,并没有烧到最后,但还是灭了,只有一股烟良久不散,花轻语道:“他真是个传奇。”

    沈放道:“你也听说过燕大叔?”记忆中,他并未跟花轻语说过太多关于家人和燕长安的事情。

    花轻语点点头,道:“我原本不知,但这一年认识了不少人。若是闲谈之时,说起江湖典故,有一多半人,说着说着,忽然就提起燕大侠,说,还有一个人物,这么久,我都要忘了。可是他们一旦说起燕大侠,就开始滔滔不绝,有的害怕,有的敬重,有的崇拜,有的冷嘲热讽,有人说他坚忍不拔,有人说他好勇斗狠,有人说他是武学奇才,有人说他就是舍得拼命,有人说他侠义无双,有人说他就是喜欢惹是生非。但不管如何,说起来的时候,却都是兴致勃勃,眼睛发亮,一点没有遗忘的样子。”她看看沈放,眼睛里也是光亮,道:“你燕大叔,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真想亲眼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