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秀芝给气笑了,笑完又觉得悲哀,不管前世今生,她对三个儿子都不错,虽说没有让他们锦衣玉食,可从小到大,她没缺过他们的吃,没短过他们的穿,从没有让他们干过一点农活。

    家里地里,里里外外的活儿都是她和老头子并三个媳妇儿,两个女儿干的,他们三个大男人就在家里躲清闲偷懒,从没有帮她干过一点活儿。

    她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们,临到头来,他们竟然这样对她,巴不得她死,好换那三年的工分粮食!

    孔秀芝气得胸口起起伏伏,一只手颤巍巍的抬起来,眼里蓄满泪水,发疯似的大吼:“滚,都给我滚!给我滚!从今天开始,老娘挣得粮食,老娘自个儿吃,你们想让老娘死,老娘死之前,把你们全都掐死!”

    这话说得严重了,陈明兴兄弟三人再怎么混账不孝顺,可从没有想过要她死。

    毕竟她死了,地里的活儿谁干呐。

    陈明兴兄弟几个从未见过她发火儿,见她这副模样,皆吓了一大跳,赶紧灰溜溜的出了东屋。

    “大哥,咱妈这是怎么了,怎么醒过来就跟变了个人样儿。你看妈看咱们的眼光,好像要吃掉咱们,以前她从不发火的啊。”有着一双浓眉大眼,但长相憨厚,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老二陈明业,做贼似的站在东屋外面的纸窗户前,看了眼屋里的情况,小小声声的问陈明兴。

    陈明兴没说话,倒是他的老婆周金花皱眉说:“该不会咱妈撞邪了吧?毛蛋他爹,刚才咱们进屋的时候,妈的身体明明都硬了,咱们探她鼻子也没气了,怎么这会儿好好的活着,还变了个人似的。我们要不要去村尾,找苟婆子来驱驱邪?”

    苟婆子建国以前是红星大队的神婆,队里但凡有事儿,都会请她算一卦,画个符、跳大神儿驱邪。

    建国以后,国家不准搞那些封建迷信的玩意儿,最近几年又在搞破四旧,苟婆子怕连累自己儿家人,最近几年都伏低做小,老实本分地埋头干活,不跟大队的人来往,也不跟他们闹矛盾。

    “大嫂,你可别胡说。”三兄弟里年纪最小,长得人模狗样儿,今年刚满二十的老三陈明安说:“现在上头破四旧、整治不良风气,管得严,四处都是荭——卫——兵,你要真找那苟婆子给咱妈看,你是想让咱们全家被批——斗吗?”

    最近几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四处都是穿着绿军装,带着红袖章的荭——卫——兵,在大街小巷四处逛,有时还会挨家挨户进屋东翻西看,要是发现什么反——动行为、物件、书籍等等,那绝对是全家遭殃,祸及全族。

    周金花有一个妹妹嫁在了县城里,去年妹妹带她去县城百货商店买残次布,她就亲眼看见那些荭——卫——兵,抓住一群男女老少,让他们头顶尖尖帽、胸口带有罪木牌,沿着街道游走。

    一路上的百姓都对那些‘罪人’指指点点,她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听到那批‘罪人’要被拉去县里的高中,当着学生的面儿枪毙,说是要给学生们竖立新风。

    她那时候很好奇,死活要去高中凑热闹,结果就看到了那些罪人跪成一排,齐刷刷被枪毙的头破血流画面,吓得当即瘫倒在地,回家做了半个月的噩梦。

    那一声声的枪响记忆犹新,周金花脸色一白,再不敢发话。

    刘翠菊给婆婆送完了热开水出来听到他们的对话,开口说:“要俺说,甭管婆婆是不是撞邪,她醒过来就成。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大队长讨个公道!婆婆脑袋平白挖出了个大窟窿,流了那么多血,人差点没了,虽然现在人醒过来,可那王婆子一点道歉赔偿的意思都没有!咱们得去找队长说说赔偿的事儿。”

    孔秀芝昏迷了三天,这三天以来,陈家一片愁云淡雾。

    他们倒不是心疼孔秀芝,而是不知道孔秀芝死了,家里该怎么办。

    陈家三兄弟不干活儿,不管事儿,成日游手好闲不着家,之前陈老头还在世的时候,家里由他做主,地里的活儿都是他们老两口子、两个女儿和三个媳妇干,他死了以后,就由孔秀芝管着家,同样是女人们下地干活。

    作为三个被惯坏了的懒货,他们的媳妇儿也好不到哪里去,经常会为了做多做少点的农活儿吵得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