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眉眼见说他不通,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鬼门那些徒子徒孙身上,害得有人当场背脊毛,打起了寒战。

    稍后,鬼眉带了鬼圣回宫,与阿木师徒相见,一番欢喜自是无需细说。又烦鬼圣给澹台玉请脉,复查了一下病情,可喜,病势尽在控制,并无多添不妥;可叹,顽症还是顽症,也并没有奇迹般地变成普通小疾。鬼眉看看澹台玉如同鬼圣形容,风吹便散的烟云模样,再看看阿木由衷流露眼底的怜惜,一个不死心,想起凌霄国曾经予了池厚德不少馈赠,便抱着侥幸问了鬼圣奇物为何,埋头将各处库房翻了个底朝天。又写了信给昭岚,问他是否在冠礼上收到过凌霄国的特别礼物。结果,依旧是叫人失望。

    好在,鬼圣又再下了定语,说是澹台玉保养得宜,活到四十岁上,并不太难,总不至于红颜早逝。也算略感安慰。鬼眉心道,还有时间,就有机会,遂也暂且放下不提。

    宫里多了两个住客,一个瞧着叫人心怡,一个不问尊卑长幼,喜爱说笑,日子也过得多了些滋味,不知不觉中,时光流逝如飞,转眼便添了寒衣棉袄上身。姜桐让阿奇送了几车东西过来,说是给备下的年货,等他忙完手头上最后一点俗务,就赶过来一起守岁。昭岚派了人同路随行,送的也是年货。奉天那边也遣人送来了不少贡品,红袖、柳烟几个、八门从众、朝堂上下,亦是66续续送了礼,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

    鬼眉看看宫外的大街小巷,果然家家户户都已开始忙着辞旧迎新。竟是,又将一年终了了么?下意识伸手在空中接了接,仰头看看,脱口嘀咕道:“既是都到了这个时节,怎的还没见下雪?”

    跟着的人笑回道:“鹏城自来冬到寒不到,雨多雪不多,不一定年年都下的。不过,瑞雪兆丰年,能得下上那么一两场适可而止的大雪,冻死了虫害,庄稼来年定然丰收。便不提庄稼,也图个好兆头。去年接连下了几场,虽是有些地方闹了些小麻烦,但,于整个熙阳而言,岂不是天大的好兆头么?!”

    鬼眉怔了怔,转脸问道:“原来的拾遗府——,可还在么?”

    “在!照主子的意思,保持原貌,打理得井井有条呢!”

    “我的意思?”鬼眉疑惑。

    “嗯。蓝阁主说,是主子吩咐的,拾遗府里,凡一桌一凳、一草一木,皆需养护如昔,谁让园子荒废了、或是折损了哪里,皆要去领规矩,重重处罚。”侍从应道,又憨笑两声道,“其实,不用蓝阁主吓唬人,底下哪里不知道主子的心思?主子惯来重情、念旧,到底在此住过几日,自然不愿瞧见这么个好地方给颓败了。”

    原来是蓝翎。他,也是念着知己,留着那地方睹物思人么?

    “陪我去看看吧。”

    轻车简从,马蹄飞扬,不多时,便到了拾遗府。车停阶下,鬼眉提裙而出,仰头看看门楣,还是那块匾,还是那人的字。拾遗,拾遗,竟是苍天早知今日,知道她再度来此时,已是人去楼空,唯有捡拾那遗留一地的余恨么?或是,早已存了警示,有些人,有些事,在她初时迈过门槛的那一刻,便注定了终会遗失不见,无从捡拾?如今,她复又来此,那,这道门槛,该不该迈,能不能迈,又迈不迈得过去?

    犹豫片刻,终是抵不过心头如潮翻涌的旧事牵引,登阶跨槛,一步一步,落在记忆的脚印里。一如当初,随着那人一起慢慢走过,启开了那些有过的欢声笑语,感动或沉默。

    果然不曾变样。玉道朱阁,青石碧梧,映着斜阳;房前廊下,人影绰绰,还有许多婢仆忙碌来去;启开内宅的门,走进主院,正房的珠帘,半卷低垂,透着淡然熏香;书房里,依旧窗开半扇,任风翻动书卷,沙沙作响;登阁瞭望,第一眼最先看见的,还是沐芳院,裹上了稻草的杏花树

    可惜,斜阳下的玉道上,再也不见了故人身姿挺拔;青石台前的梧桐树下,一张孤独走调的琴,再也无人前来改弦更张;门廊下,进进出出的人,也不是他身边的芙蓉俏婢和唐护卫;熏香依旧,可是,却没了揽它在怀的旧时衣裳;风过书卷,那沙沙的响,只能一直沙沙地响,再不肯跟来两声憨傻的低笑,和一段喁喁私语的情话;杏花木长高了,也许,明年春,会开花吧!可是,那栽花的人呢?说好了的,还要一袭素衣站在乌篷船头,一管碧箫送出清曲一支,陪她共邀一弯银钩

    物是人非!

    鬼眉怅然一叹,转身下了高处,信步而走。顺着曲径转来转去,最后转到了饮羽阁,怔怔地看着阁前的浅湖小山,又问侍从道:“今年,还会下雪么?”

    侍从憨憨回道:“主子这可难倒小的了,天公的事,谁说得准那!”看看鬼眉,笑道,“主子是想看下雪了?主子若想下雪,那,老天肯定会下的!”

    “是啊,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便是天公作美,那样的心思,怕是今生也再看不到了。”鬼眉自言自语地咕哝一句,呆站片刻,慢慢蹲下了身子,将头埋在了臂窝膝弯里,朝侍从挥了挥手。

    侍从得了示意,揣着些担心,欲言又止地避了开去。过了许久,见鬼眉起身招手,又连忙急急跑了回来。

    “主子,你——”侍从瞥见她膝盖上下的两滩水渍,张了张嘴,没敢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