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在救她。”

    李隐舟在昏绰绰的灯光下凝神剖析着每一根血管的走向,压抑不住的流血似迸发的喷泉,从纯白色的布帛底下迅速地浸染开。

    在这个无法输血的年代,最有效、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就是切除子宫,以达到迅速止血的目的。

    不似孙尚香少女无知,孙老太显然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你以为你在救她吗?”她近乎怜悯地垂眸,目光似尖刀挑剔着模糊的血肉,“她拼命生下孩子,会成为贤妻孝媳的典范。可若以不能生育为代价活下去,她这辈子都会在旁人的非议中度过。甚至百年之后,不能全须全尾地安葬,在九泉之下亦不安宁。”

    李隐舟索性无视她的话,于她而言,儿媳贞烈死去会比顽强地活着更讨喜,年轻的生命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张草席,一个器皿,全然是为了滋养她的子孙后代而呼吸着。

    正如她曾经遭遇的蔑视一样。

    李隐舟汗湿的衣衫贴服地印出节节分明的椎骨,硬挺的背脊似乎在无声地讥讽她的可笑,多年儿媳终成婆,成了她过去最憎恨的模样。

    轰鸣的雷声伴着闪电以开天辟地的架势落下,硕大的雨珠串联成连绵不绝的线,似欲将天地间的万里沟堑拉聚合拢。

    孙老太木然拨动一粒佛珠,数十年岁月的洗练已经在她的心上磨出厚厚的一层茧,使她不近人情,亦刀枪不入。

    “你一定以为我很残忍,很无情。”她目光从李隐舟绷紧的身躯一扫而过,落在那双柔嫩的、用力按压的双手上,似透过重重的心牢,望见一束亮光。

    她很快敛下眼睫,声音渺如佛音:“可你根本没有想过,她以后会有多么难堪。不能生育的主母会被妾轻视,她的丈夫会被别的女人瓜分,别人的孩子承欢膝下的时候,她只能望着远嫁的女儿落泪。你的慈悲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折磨。”

    这话并不是对李隐舟说的,而是对心坎上的小女儿解释,解释这人世间最残酷而直白的道理。

    口中声声的“她”,或许是指眼前的可怜人,或许是年幼时所见的母亲,亦或许是多年世俗沉浮里的自己。

    李隐舟恍若未闻,用力地割开刀下血肉。

    孙老太阖上双目,眼圈一层皮肉松弛地垂出皱褶,似被连年的打击一刀刀刻下的伤痕,深深地交叠。

    “你救了老身的孙女,老身得感谢你,因此提点你几句。但若她来日怨怼,可别怨在老身头上。”

    李隐舟聚精会神地结扎切口,手指利落地打出线结,在观察出血的间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不是为了让她活才救她。”

    孙尚香于紧张中惊愕地抬起头,却见对方汗水淋漓的眼睫下露出疲惫的笑意。

    “我是为了让她有选择的机会。”

    是坚强地活下去也好,还是干净地离开也罢,都应该让她自己做出抉择。她的生命不属于孙家,也不在医生的掌心握着。

    孙老太拨动的佛珠一定,深深刻入手心:“但选择也是一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