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婊子——都是下九流,她还比他高贵些。只因青楼名妓尚能嫁入显贵作小妾,日后总能翻身麻雀变凤凰,而戏子唱一辈子戏,永远只能做他人的玩物,登不了大雅之堂。照规矩,他见了她还要恭敬喊一声“姑”。

    但在那一夜,他们是平等的两个人,也只此一夜,他终于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公子,我唱得像吗?”

    “像。”

    ……

    “那天晚上,我就教她唱了这一句,她与我聊了一晚,说了她好些身世,我看到她,就想到我,又想起我弟弟……他们说我父母后来饥荒时死了,弟弟也被卖到别处,我不知他被卖到哪里,总之断了音讯……”

    他道。

    “语梅那年……才二十岁,刚被仇家卖入青楼,比起我,她还有得救。我当时……听她诉说,竟然生出些许英雄气概,一口应承会叫曹却把她放了,可待出了门口我才发现,我根本没那能耐。果然,曹却岂能听我的呢……”

    “我那回在平越城待了七天,但后面几夜,我再也没勇气进到这戏楼底下。因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做不到,我有愧于心,只能继续隐忍。这些年,我满足曹却所有的要求,就想着多攒钱,好给她赎身……”

    始于一场萍水相逢,终于一片执心难解。

    攒了八年的银两,最后竟连对方的尸体都找不到。

    他拾起那落在地上的药瓶,握在手中仔细端详。宋飞鹞没有打扰他,她知道什么是哀莫大于心死。这个男人对语梅是爱吗?或许不是。不过是将一生怅惘寄托于她人,就此构筑成一个足以支撑他活着的幻梦,但现在,也该到尽头了。

    他打开瓶塞,一气将一瓶药尽数倾洒!

    “两年前,曹却诱我服下这药,他说这药与别个不同,一旦服食一口,就不可断绝,若药瘾上来之后的半个时辰内不继续喝药,就会死。我不能忍毒瘾,一而再再而三放纵自己。今日,你帮我断了触感……多谢。”

    “顾大师……”她唤他,但终没阻止。

    “大师?抬爱了。我不过是个唱戏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他抛开药瓶,远远地抛开,释然地舒了口气,“我本名顾长生,不想做什么大师。”

    然后,他静下来,有好一阵,偌大厅堂里,只剩粗重的呼吸声,一声声回荡开去,一声更比一声细微……

    ……

    他们三人跑上地面,一出戏楼,只见平越已然变了样,千军万马将这戏楼围了个水泄不通,火把照得城中如白昼,前排个个手持火铳,饶是再厉害的武林人士,面对弹药也得被开个窟窿!

    他们只得躲在戏楼里,但听得他们要用炮把戏楼轰平,沈兰霜再也憋不住了。

    “曹却就在地下!”沈兰霜此时还不知曹却已经死了,举起手中的一叠契约,“他勾结外人,隐瞒生意,谋取私利,我手里的,就是证据!”